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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郡-终】(2 / 2)

“你只管说。”

“帮我跟女冠说一声,”黑封伤心道,“到底什么时候,能给我吃上一口脚尾饭?”

萧无常揉了揉眉心。

他将这番话传给岑吟的时候,那女冠黯然神伤,显然心有愧疚。

“可怜的孩子。”她叹道,“说着给他吃,一直也没吃上。城里头的脚尾饭都供给太子了,他又不能吃,实在是……”

“没事,去海陵城再找办法弄,给他弄个三五碗的,也就吃够了。”

“他要一千碗。”

“他骗鬼,一千碗他能吃得掉,我把头送给他。”

“唉。”岑吟唉声叹气,本就心情不佳的她如今更消沉了。

萧无常知道,她是在为源风烛之事感伤。

但他没有告诉岑吟实话,心说该知道时,自然会知道的。

三日后,一行人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扶桑郡。源风烛丧事未完,南国君主的圣旨刚刚传回,满篇哀戚,十分痛心。帝王已是年迈之人,失去公主,又失源氏贵子,着实悲伤。

许多百姓闻言,不免落下泪来,惦念郡守旧时之好。岑吟亦远远地听着,心中默念着一篇《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经》,为源风烛超度。

天愈发冷了。萧无常在郡中为她买了几件厚重的衣服,还有些缀着风毛的大氅,都收在枕寒星背着的书箱里,以备不时之需。他为岑吟披上一件青色大氅,又替她理好,才准备一同离开此处。

源风烛所赠的那把太刀被枕寒星绑在了书箱侧面,看得出他十分喜欢。岑吟记得那刀名枕夜,与他颇有些缘分,上面刻着许多精致纹路,挥舞之时隐隐有金蝶涌现,很是漂亮。

眼见着天色正好,三人离开塔楼,欲穿过扶桑郡从另一处城门离开。刚走了几步,忽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字正腔圆,竟喊住了他们。

“且慢行。”

众人回过头,只见一个东瀛武士站在他们身后,穿着一身羽织,梳着高高的马尾。他看着很年轻,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分明是个将军模样,颇有几分威武。

“还未及谢过几位,救少主之恩。”他双手作揖,恭敬垂首,“感激不尽。”

岑吟不知他是何用意,萧无常却明白过来,示意她不必多言,也转身还礼。那武士抬起头来,样貌乍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请问阁下是?”

“在下若叶珑央,是少主护卫。”那武士鞠了一躬,“或者,也可以称我为……寥若太夫。”

岑吟暗道居然是那个花魁,虽然早知道他是男人,却没想到男装这般英气。

“我少时住于花街柳巷,原本是在风俗地谋生之人,而后因缘际会被少主赏识,带回南国,成了他的护卫。”若叶珑央道,“寥若是少主取的名字,后来仍是让我以女相示人,好方便刺探情报。”

“你这本名极好。”萧无常掐指算了算小六壬,“不过怎么不穿你那花枝招展的衣服了?”

”中原人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如今少主已亡,我也无需再做伪女,便换回男子模样了。”

“你今后有何打算?留下来服侍那位……小主人吗?”

若叶珑央摇头。

“不会。”他笑道,“少主被困守在这郡中,心中所想,乃是周游列国,策马观花。我打算……替少主出去走走。”

若叶珑央说着,从腰上取下一个袋子来。打开看时,只见里面装着两个人形,一金一红,一怒一笑。原已破碎,如今却被修补好了。

“我有时觉得,或许自己也曾是烛龙郡之人,侥幸逃脱,重入轮回,再归神龙太子之处。”珑央道,“可惜不记得前尘旧事,不过空想,但仍觉今生能遇少主,已感激不尽。”

说来,少主有东西送给你们。

若叶珑央说着,让开了路。只见他身后停着一辆马车,乌木做脊,上置舆盖,显然是新造不久,富丽堂皇,且极为宽敞。遮帘皆是贡缎,棚角缀着流苏,风吹来时,上面的铃铛咚咚作响,十分清脆。

那车样式精巧,糅杂了中原与扶桑两种制式,颇为坚固。若叶珑央掀开帘子,给他们看内中模样,只见有椅有垫,大约可容纳四五人,侧壁上装着许多巧具,坐下也有匣子可开。此车乃是源风烛亲自设计,内置数道机关,外刻符咒加持,原是他预备四处游历时所造。

“少主先前便说,将此车送给二位,以作践行之礼。”珑央道,“此车属胧车,名为轩辕轺,或可助几位远路之行。”

岑吟心说这东西如此贵重,如何敢收下。可萧无常却面不改色地谢过,一副却之不恭的样子。

“你这脸也忒大了。”岑吟急道,“你是做了什么好事,人家敢给你就敢要?”

“这么好的东西,千金也买不来,不要才可惜。”萧无常道,“难不成留在这里长蘑菇,恐怕也非源郡守所愿吧?”

“蘑菇不曾长,倒是长过灵芝。”若叶珑央笑道,“郡守也十分惊奇,亲自摘了,给小主人——”

他忽然神色一僵,住了口,竟不说了。岑吟抬头朝车上望去,只见车架两侧的棚角上,左边悬着一只扫晴娘,右边悬着一块无事牌,都在随风摇摇晃晃。

那扫晴娘笑嘻嘻的,看着很憨态可掬。岑吟望着它,无端觉得喉咙发痛,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

车中的侧壁上装着小架子,放着一只小小的招财猫。旁边贴着一张手札,上面写着【吉利】二字,应是他亲笔所写。

不但如此,下方的架子上还放了两盒黑白棋,显然……是爱围棋之人。

“真好看。”岑吟忽然道。

这辆车,很漂亮。

若叶珑央带着萧无常去马厩,亲自挑选了两匹好马,套了鞍辔,牵动马车向前。枕寒星将书箱放在一旁,坐在车夫之位上,持着觼軜,颇为衬手。

“两位,请上车吧。”珑央道,“我替少主送各位一程。”

萧无常伸出手臂,示意岑吟扶着他登上去,两人将帘子拉开挂在两旁,若叶珑央则坐在枕寒星旁边,扯过缰绳,告诉他如何驾驭。

枕寒星想起他就是那个花魁,莫名一阵恶寒。这人看着一点都不女气,若非他亲口承认,怎么都不觉得他们是同一人。

珑央驾着车,一路来到了扶桑郡城门前。守门之人仍旧是姬武士,见他亮了腰牌,便放他们同行。珑央将车子驶出城外,随后停了下来。几人走下车,相互拜别,各道安好。

“送到此处,我便不与各位同行了。”他作揖道,“祝列位,武运昌隆。愿来日在他乡,或有再见之时。”

“多谢。”萧无常还礼道。

若叶珑央鞠了一躬,告辞离去了。岑吟望着他的背影,却没有急着回马车,而是慢慢地朝官道走去。

萧无常跟在她身后,枕寒星驾着车慢慢地随着,她不言语,那两人也不做声。

“他为何对你这么客气?”岑吟忽然问,“你……后续又做了什么事吗?”

“没有。”

“出家人不打诳语。”

“我不算出家人,我算是居士。”萧无常道,“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岑吟打量着他,一脸怀疑。萧无常神色坦然,一丝脸红都没有,也不顾天冷,居然展开折扇扇了扇风。

他若是不想说,大约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罢了。”岑吟叹气,“今日天气好,我们走一走再上车吧。”

城门外放着一块巨大的观景石,她漫不经心地看着,绕过那块石头,慢慢朝前方走去。

难得,这日的烛龙郡,也同样风和日丽。

那郡城仍是紧闭着大门,既无人出,也无人入。四周静谧如旧,城外绿草如茵,偶尔有蝴蝶停驻其上,煽动着蝶翼采食花蜜。

一双黑色的靴子忽然踏在了草地上,惊得那蝴蝶立即飞了起来。那人又瘦又高,生了副少年模样,却侧着头,在肩膀上扛着一只巨大的棺材,停在城外遥遥地看。

“啊……咕喱活……”他咕哝道,“累死人了,太子尸体咁重。龙逐风原,你魂魄都返嚟了,自己下嚟走走嘛。”

他一连唠叨了两三遍,那棺材都毫无反应。源风烛并无神识,已是亡故之人,寂静地躺在棺中一动不动。

黑封吸了口气,用力撑住那棺材板子,步履蹒跚地朝城门走去。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眉头挑了一下。

原来那郡城之前,竟站着一个人。他身材高挑,戴着一张青铜面具,正在看那紧闭的城门。

“公孙先生。”黑封当即道,“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鄙姓公输。”

“都一样啦。”黑封喘着气道,“劳驾,帮一把,我扛不动了。”

公输缜一见,便朝他走了过去,手掌在后方拖了一下。黑封顿觉轻松许多,松了口气,抬手指了指城墙上方。

“得把他送到上面去。”他道,“物归原主。”

“这里面是……”公输缜迟疑了片刻,忽然一顿,“龙逐风原?”

“去掉龙字,倒过来念,就是他现在的名字。”黑封笑道,“好省事啊!这样一想,我若是行走人间,改叫封黑就行了,您就叫甄淑功,也不错!”

公输缜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把他拍得吱哇乱叫。

那棺材极重,人也重。两人互相帮扶着,拖着那棺材顺着绳子朝墙上攀去。

“此人非同寻常,你是如何将他尸体弄出来的?”公输缜问。

“他身边有个花魁,颇为懂事,连夜弄了一具傀儡,代替他做了个衣冠冢。”黑封道,“我趁此将他尸首换出,送回这里来。所幸也无人发觉。”

“运气倒好。”

“哈哈,大约是太子自己想回来吧。”黑封笑道,“说来,先生为何在此啊?”

“只是随便看看罢了。”

两个人说着,攀上城楼,将棺材置在了垛口处。只见郡内仍是一片汪洋,滚滚血水翻涌不休,虽怨气已散大半,但依然有怨鬼在凄厉哀嚎。

黑封啧啧两声,伸手拍了拍棺木,缓缓推开了盖子。

他将盖子丢了下去,瞬间血水翻涌起来,将那棺材盖吞没无影。公输缜抱起手臂,像是在低头沉思,却还是一言不发。

“太子这样下去,当真无事?”黑封问。

“或可试试。”公输缜道。

黑封点头。既然前辈这样说,那自然从善如流。他将手撑住棺材,手上青筋暴起,猛地用力一推,瞬间那棺材便落入了血海之中,掀起高高巨浪,将它推向了半空。

但很快,那浪便渐渐止息,仿佛有意识一般,缓缓将棺材放了下来。凄厉之声渐消,棺材浮在血水之上,顺着水流缓缓地飘着,一直飘向了郡城中央。

“太子殿下……”

隐约有人在呼唤,起先是一声,而后千声,万声,不住地唤着他,自四面八方而来。

“太子殿下啊!”

殿下回来了……殿下回来了……

源风烛躺在棺材中,面容平静如旧。棺材飘着飘着,忽然血水翻涌,从中伸出许多只黑色的手臂,纷纷向上抓住了棺材。

“太子殿下……殿下……”

那些手抓着棺材,摇摆着将它向下拉。更多的手伸出来,盖在源风烛身上,带着他下沉,一点一点被血水吞没。

那人随着呼唤声,慢慢沉了下去。一直到湮没他的面容,最后到那颗漆黑的泪痣。

[此去黄金台上客,相思应羡雁南归。]

岑吟忽然感觉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她蓦然回头,只见城门前金蝶飞舞,折扇摇动,那一袭金衣之人就坐在观景石上,微笑如故。

尘嚣录翻开一页,记录着一行小字:扶桑郡,七宝塔楼,百物语毕,逢神龙太子。

冷风至时,蝴蝶散尽,观景石上空无一人。

岑吟却笑了。

“后会有期,源风烛。”

扶桑郡,终。

[后会有期,岑君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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