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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讲 伦勃朗在卢浮宫——《木匠家庭》与《以马忤斯的晚餐》(1 / 2)

第十三讲伦勃朗在卢浮宫——《木匠家庭》与《以马忤斯的晚餐》

伦勃朗(rerandt,一六〇六—一六六九)在绘画史——不独是荷兰的而是全欧的绘画史上所占的地位,是与意大利文艺复兴诸巨匠不相上下的。拉斐尔辈所表扬阐发的是南欧的民族性、南欧的民族天才,伦勃朗所代表的却是北欧的民族性与民族天才。造成伦勃朗的伟大的面目的,是表现他的特殊心魂的一种特殊技术:光暗。这名词,一经用来谈到这位画家时,便具有一种特别的意义。换言之,伦勃朗的光暗和文艺复兴期意大利作家的光暗是含着绝然不同的作用的。法国十九世纪画家兼批评家弗罗芒坦(frontin)目他为“夜光虫”,又有人说他以黑暗来绘成光明。

卢浮宫中藏有两幅被认为代表作的画,我们正可把它们用来了解伦氏的“光暗”的真际。

《木匠家庭》是一幅小型的油画,高仅四寸。伦勃朗如他许多同时代的人一样,欢喜作这一类小型的东西。他的群众,那些荷兰的小资产阶级与工业家,原来不爱购买鲁本斯(rubens,一五七七—一六四〇)般的鲜明灿烂的巨幅之作。那时节,荷兰人的宗教生活非常强烈。都是些新教徒,爱浏览《圣经》,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地过着小康生活,他们更爱把含有幽密亲切的性格和他们灵魂上沉着深刻的情操一致的作品来装饰他们的居处。

《木匠家庭》实在就是圣家庭,即耶稣、基督诞生长大的家庭。小耶稣为圣母抱在膝上哺乳;圣女安妮在他们旁边;圣约瑟在离开这群中心人物较远之处,锯一块木材。这一幅画,在意大利画家手里,定会把这四个人物填满了整个画面。他们所首先注意的,是美丽的姿态,安插得极妥帖的衣褶。有时,他们更加上一座庄丽的建筑物,四面是美妙的圆柱,或如米开朗琪罗般,穿插入若干与本题毫无关系的故事,只是为了要填塞画幅,或以术语来说,为了装饰趣味。全部必然形成一种富丽的阿拉伯风格,线条的开展与动作直及于画幅四缘。然而伦勃朗另有别的思虑。人物只占着画中极小的地位。他把这圣家庭就安放在木匠家中,在这间工作室兼厨房的室内。他把房间全部画了出来,第一因为一切都使他感兴趣,其次因为这全部的背景足以令人更了解故事。他如小说家一般,在未曾提起他书中的英雄之前,先行描写这些英雄所处的环境,因为一个人的灵魂,当它沉浸于日常生活的亲切的景象中时,更易受人了解。

在第一景上,他安放着摇篮与襁褓;稍远处,我们看到壁炉、悬挂着的釜锅和柴薪;木料堆积在靠近炉灶的地下;一串葱蒜挂在一只钉上。还有别的东西,都是他在贴邻木匠家里观察得来的。观众的目光,从这些琐屑的零件上自然而然移注到梁木之间。在阴暗中我们窥见屋椽、壁炉顶,以及挂在壁上的用具。在这木匠的工房中,我们觉得呼吸自由,非常舒服,任何细微的事物都有永恒的气息。

在此,光占有极大的作用,或竟是最大的作用,如一切荷兰画家的作品那样。但伦勃朗更应用一种他所独有的方法。不像他同国的画家般把室内的器具浴着模糊颤动的光,阴暗亦是应用得非常细腻,令人看到一切枝节,他却使阳光从一扇很小的窗子中透入,因此光烛所照到的,亦是室内极小的部分。这束光线射在主要人物身上,射在耶稣身上,那是最强烈的光彩,圣母已被照射得较少,圣女安妮更少,而圣约瑟是最少了,其余的一切都埋在阴暗中了。

画上的颜色,因为时间关系,差不多完全褪尽了。它在光亮的部分当是琥珀色,在幽暗的部分当是土黄色。在相当的距离内看来,这幅画几乎是单色的,如一张镌刻版印成的画。且因对比表现得颇为分明,故阴暗更见阴暗,而光明亦更为光明。

但伦勃朗的最大的特点还不只在光的游戏上。有人且说伦勃朗的光的游戏实在是从荷兰的房屋建筑上感应得来的。幽暗的,窗子极少,极狭,在永远障着薄雾的天空之下,荷兰的房屋只受到微弱的光,室内的物件老是看不分明,但反光与不透明的阴影却是十分显著,在明亮的与阴暗的部分之间也有强烈的对照。这情景不独于荷兰为然,即在任何别的国家,光暗的作用永远是相同的。莱奥纳多·达·芬奇在他的《绘画论》中已曾劝告画家们在傍晚走进一间窗子极少的屋子时,当研究这微弱的光彩的种种不同的效果。由此可见,伦勃朗的作品的价值并非在此光暗问题上。如果这方法不是为了要达到一种超出光暗作用本身的更高尚的目标,那么,这方法只是一种无聊的游戏而已。

强烈的对照能够集中人的注意与兴趣,能够用阴暗来烘托出光明,这原是伟大的文人们和伟大的画家们同样采用的方法。它的功能在于把我们立刻远离现实而沉浸入艺术领域中,在艺术中的一切幻象原是较现实本身含有更丰富的真实性的一种综合。这是法国古典派文学家波舒哀(bosuet)、浪漫派大师雨果们所惯用的手法,这亦是莎士比亚所以能使他的英雄们格外活泼动人的秘密。

伦勃朗这一幅小画可使我们看到这种方法具有何等有力的暗示性。在这幕充满着亲密情调的家庭景色中,这光明的照射使全景具有神明显灵般的奇妙境界。这自然是伦勃朗的精心结构而非偶然获得的结果。

而且,这阴暗亦非如一般画家所说的“空洞的”、“闷塞的”阴暗。仅露端倪的一种调子、一道反射、一个轮廓,令人觉察其中有所蕴藏。受着这捉摸不定的境界的刺激,我们的想象乐于唤引起种种情调。画中的景色似乎包裹在神秘的气氛之中,我们不禁联想到罗丹所说的话:“运用阴暗即是使你的思想活跃。”

但在这满布着神秘气息的环境中,最微细的部分亦是以客观的写实主义描绘的,亦是用非常的敏捷手腕抓握的。在此,毫无寻求典雅的倩影或绮丽的景色的思虑。画中人物全是平民般的男子与妇人。平民,伦勃朗曾在他的作品中把他们的肖像描绘过多少次!这里,他是到他邻居的木匠家中实地描绘的。这里是毫无理想毫无典型的女性美。圣女安妮是一个因了年老而显得臃肿的荷兰妇人。圣母绝无妩媚的容仪;她确是一个木匠的妻子,而那木匠亦完全是一个现实的工人,他尽管做他的工,不理会在他背后的事情。即是小耶稣亦没有如鲁本斯在同时代所绘的那般丰满高贵的肉体。

各人的姿势非常确切,足证作者没有失去适当的机会在现实的家庭中用铅笔几下子勾成若干动作。伦勃朗遗留下来的无数的速写即是明证。因此,他的绘画,如他的版画一般,在琐细的地方,亦具有令人百看不厌的真实性。圣母握着乳房送入婴儿口中的姿态,不是最真实么?圣女安妮,坐着,膝上放着一部巨大的书。她在阅书的时候突然中辍了来和小耶稣打趣,一只手提着他的耳朵。另一只手,她抓住要往下坠的书,手指间还夹着刚才卸下的眼镜。书,眼镜,在比例上都是画得不准确的,但这些错误并未减少画幅的可爱。当然,画中的圣约瑟亦不是一个犹太人,而是一个穿着十七世纪服饰的荷兰工人,所用的器具,亦是十七世纪荷兰的出品。我们可以这样地检阅整个画幅上的一切枝节部分。伦勃朗的一件作品,可比一部常为读者翻阅的书,因为人们永远不能完全读完它。

一幕如此简单的故事,如此庸俗的枝节(因为真切故愈见庸俗),颇有使这幅画成为小品画的危险。是光暗与由光暗造成的神秘空气挽救了它。靠了光暗,我们被引领到远离现实的世界中去,而不致被这些准确的现实所拘囚,好似伦勃朗的周围的画家,例如道(gerriddou)、梅曲(tsu)、霍赫(peterdehooch)、奥斯塔德(vanostade)之流所予我们的印象。

实在,他并不能如那些画家般,以纯属外部的表面的再现,只要纯熟的手腕便够的描绘自满。从现实中,他要表出其亲切的诗意,因为这诗意不独能娱悦我们的眼目,且亦感动我们的心魂。在现实生活的准确的视觉上,他更以精神生活的表白和它交错起来。这样,他的作品成为自然主义与抒情成分的混合品,成为客观的素描与主观的传达的融和物。而一切为读者所挚爱的作品(不论是文学的或艺术的)的秘密,便在于能把事物的真切的再现和它的深沉的诗意的表白融合得恰到好处。

伦勃朗作品中的光暗的主要性格,亦即在能使我们唤引起这种精神生活或使我们发生直觉。这半黑暗常能创出一神秘的世界,使我们的幻想把它扩大至于无穷,使我们的幻梦处于和这幅画的主要印象同样的境域。因为这样,这种变形才能取悦我们的眼目,同时取悦我们精神与我们的心。

我在此再申引一次英国罗斯金说乔托的话:“乔托从乡间来,故他的精神能发见微贱的事物所隐藏着的价值。他所画的圣母、圣约瑟、耶稣,简直是爸爸、妈妈与宝宝。”是啊,圣家庭是圣约瑟、圣母与耶稣,历史上最伟大的画家所表现的亦是圣约瑟、圣母与耶稣;而如果我们站在更为人间的观点上,确只是“爸爸、妈妈与宝宝”,乔托所怀的观念当然即是如此,因为他还是一个圣方济各教派的信徒呢。至于伦勃朗的圣家庭,却亦充满着《圣经》的精神:这是拿撒勒(nazareth)的木匠的居处;这是圣家庭中的平和;这是在家事与工作之间长大的耶稣童年生活;这是耶稣与他的父母们所度的三十年共同生活。

这确是作者的精神感应。他所要令我们感到的确是这种诗意,而他是以光与暗的手段使我们感到的。在从窗中射入的光明中,是圣母、小耶稣、圣女安妮与圣约瑟;在周围的阴影中,是睡在椅上的狗,是在锅子下面燃着的火焰,是耶稣刚才在其中睡觉的摇篮,还有一切琐碎的事物。这不是乔托的作品般的单纯与天真的情调,这是一个神明的童年的史诗般的单纯。它的写实气氛是人间的,但它的精神表现却是宗教的、虔敬的。

卢浮宫中的另一张作品比较更能表显伦勃朗怎样应用光暗法以变易现实,并令人完满地感到这《圣经》故事的伟大。这是以画家们惯用的题材“以马忤斯的晚餐”所作的绘画。

这个故事载于《福音书》中的《路加福音书》,原文即是简洁动人的。

复活节的晚上。早晨,若干圣女发见耶稣的坟墓已经成为一座空墓,而晚上,耶稣又在圣女抹大拉的玛利亚之前显现了。两个信徒,认为这些事故使他们感到非常懊丧,步行着回到以马忤斯,这是离开耶路撒冷不远的一个小城。路上,他们谈论着日间所见的一切,突然有另一个行人,为他们先前没有注意到的,走近他们了。

他们开始向他叙述城中所发生的、一般人所谈论的事情,审判、上十字架与尸身的失踪等等。他们也告诉他,直到最近,他们一直相信他是犹太人的解放者,故目前的这种事实令他们大为失望。于是,那个不相识的同伴便责备他们缺少信心,他引述《圣经》上的好几段箴言,从摩西起的一切先知者的预言,末了他说:“耶稣受了这么多的苦难之后,难道不应该这样地享有光荣么?”

到了以马忤斯地方,他们停下,不相识的同伴仍要继续前进。他们把他留着说:“日暮途远,还是和我们一起留下罢。”他和他们进去了。但当他们同席用膳时,不相识者拿起面包,他祝福了,分给他们。于是他们的眼睛张开来了,他们认出这不相识者便是耶稣,而耶稣却在他们惊惶之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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