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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讲 格勒兹与狄德罗(2 / 2)

一个富有而知名的鉴赏家到画室去,看见了这幅画,买了去,在他私邸中开了一个展览会。群众都去参观,那张画的声名于焉大盛。大家被它感动得下泪。

同年,格勒兹获得画院学员的头衔,从此他有资格出展品于官家沙龙了。他的声名大有与日俱增之势。一个慷慨的艺术爱好者助了他一笔川资,他便到罗马去勾留了若干时。他在那里并不有何感兴,工作亦不见努力。回来之后,他仍从事于当年使他成名的画品。他除了家庭琐事与家庭戏剧以外几乎什么也不画了。作品中如《疯瘫的父亲》《受罚的儿子》《极受爱戴的母亲》《君王们的糖果》《祖母》《夫妇的和平》《岳母》……荣名老是有增无减。格勒兹变成公认的道德画家了。在一七六五年沙龙论文中,狄德罗大书特书:“这是美,至美,至高,是一切的一切!”一七六一年,看到了《乡村新妇》一画之后,狄德罗喊道:“啊!我终于看到了我们的朋友格勒兹的作品了,可不是容易的事,群众老是拥挤在作品前面。题材是美妙的,而看到这画时又感到一种温柔的情绪!”他甚至把这张画连篇累牍地加以叙述,赞美它最微细的部分的选择。至于素描与色彩,他却一字不提。构图也讲得不多。他在提及“十二个人像联系得非常妥恰”之时,立刻换过口气来说他“瞧不起这些条件”。然而他又附加着说:“如果这些条件在一幅画中偶然会合而不是画家有心构造的,并且不须要任何别的牺牲,那么,他认为还可满意。”这种批评固然不足为训,因为他的见解欠周密;但于此可见他的主张如何坚决。

一七六五年沙龙论文中,狄德罗狂热地描写两幅巨画,一是《父亲的诅咒》,二是《受罚的儿子》。它们的确能予人以全盛时代的狄德罗的准确的观念。

两幅画所发生的场合都是在一个乡人的家庭里。在《父亲的诅咒》中,父亲与儿子中间正经过了一番剧烈的口角。椅子仰翻在地下,到处是凌乱的景象。父亲向前张开着臂抱,满面怒容,口里说着诅咒的话;另一方面,儿子在高傲与轻蔑的姿势中转身出走。这幕家庭争执的焦点却在另一个神秘的人物身上。那是一个倚在门侧的兵士,专事诱致青年去从军的头目。儿子一定为甘言所惑,签了什么契约,回来请求父亲答应他动身。

在父与子的周围,格勒兹安插着整个家庭中的人物:母亲流着泪试着要拦阻儿子,手指着父亲,表示他已年老的意思;一个姊妹拉着正在诅咒的老父的手臂,一个小孩子拽着他长兄的衣裾,另一个姊妹,合着手苦求他不要走。那士兵,神色不动地,手揣在袋里,唇边浮着微笑,静静地观察这种他所常见的戏剧。

在《受罚的儿子》中,父亲病已垂危。他受不了儿子远离的苦痛。他的身体,在被单下面,已如尸身般的僵硬。眼睛紧闭着。他的女儿们在他床前,执着他的手。一个在老父脸上窥测病势的增进,另一个绝望地哭泣。一个小儿子跪在凳前,凳上放着一本打开着的书。他是担任诵读临终祷文的。同时,那忘恩负义的儿子归来了,可是还成什么样儿啊!“……他失掉了他的腿;折了一臂!”而母亲把父亲指示给儿子看,告诉他这是他的行为的结果:致父亲于死地的便是他!没有一个人正眼看他,甚至小孩子们都不睬他。

在这两张画上,格勒兹似乎对我们说:“孩子们,永远不要离弃你们的父母!你们应该为他们暮年时代的倚靠,好似他们曾为你们童年时的倚靠一样。如果你忘记了对于他们的责任,他们将痛苦而死,而你亦将因了后悔而心碎。”

凡是愿望强烈的情绪的人们在此大可满足了。在这种画幅上,只有嚎啕哭泣、绝望诅咒的人物。大家的口,或因愤怒,或因怜悯,或因祈求而拘挛着;手臂的伸张或屈曲,分别表示着绝望或悲哀;眼睛或仰望着天,或俯视着地,眼中充满着狂怒的火焰。没有一个镇静的或淡漠的人。即是动物也参与着主人们的情感。这是戏剧。这并非是线条与姿态永远很美的悲剧,而是人人共有的情欲,既不雄辩,亦不典雅,这是通俗剧,是狄德罗所热烈想望的。

格勒兹为他的庞大无已的声名所陶醉了。那么用功,又是那么爱虚荣,他梦想着伟大的讽喻的题材。同时的画家贺加斯(hogarth),制作着与讽刺小说全无二致的绘画。格勒兹也画着或梦想着足为日常道德条款作插图的作品。他如写小说一般地作画。《巴齐尔与蒂鲍》(又名《好教育与坏教育》),是包含二十张画的巨制,二十张画是如小说的章回般连续的。他又和三个镌版家合作,把这一大组作品镌版复印,“以广流传”。他另外印了一封通告式的信给全法国的教士,劝他们购买作为道德宣传品。

他很早便停止出展品于沙龙。他怀恨学院派的画家不理会他的作品。他只在自己家里陈列作品,而声名依然日盛一日。文人、艺术家、达官、贵人、大僧侣,只要到巴黎来,总要到他画室里去一次,好似前世纪的人们之于鲁本斯一样。奥地利王游历巴黎时也去访问他,委托他制作,过后他送来四千金币和一个男爵的勋位。

并且他还自己称颂自己的作品,夸张自己的荣名。他常常会和到画室里参观的客人说:

喔!先生,且来看一幅连我自己也为之出惊的画!我不懂一个人如何能产生这样的作品?

然而后人的评价还是站在学院派一面。在今日,格勒兹的作品,至少我们在本文里所讲的几件,已不复如何感动我们,令人“出惊”了。这是因为美的情操是一种十分嫉妒的情操。只要一幅画自命为在观众心中激引起并非属于美学范围的情操时,美的情操便被掩蔽了,因此是减弱了。这差不多是律令。

在这条律令之外,还有一条更普通的律令。每种艺术,无论是绘画或雕刻,音乐或诗歌,都自有其特殊的领域与方法,它要摆脱它的领域与方法,总不会有何良好的结果。各种艺术可以互助,可以合作,但不能互相从属。如果有人想把一座雕像塑造得如绘画一般柔和、一般自由,那么,这雕像一定是失败的了。

格勒兹的画品所要希求的情调,倒是戏剧与小说范围内的事,因此他的绘画是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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