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龟长老声音平缓,仿佛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平秀烦乱的心绪慢慢平定下来。

姑且不论她遇到的这些怪事到底是不是天尊显圣吧，就算真的是，天尊想差遣她干活,也要给点好处啊。

她平秀是那种帮人白做苦力的人吗？

灵龟长老缓缓道：“天地核心的阴阳两面，各自化为种子,种子落地发芽,成长为两株参天灵木……”

一日风云色变，其中一株灵木被浊气污染魔化，树上结出的果实也发生了异变。

六根清净木的果实可助人断执念，斩心魔,魔化的六根清净木却完全相反。

这株魔化的灵木，得名六根不净木。因其所结果实食之可勾发人心底的“贪嗔痴”三欲,引人堕魔,便将其唤作“三毒业果”。

世有浮月庵天师一族，擅御妖，奉六根不净木为宗族圣物。

平秀听到“浮月庵”三字,想起在梦中,冯无咎质问薛宁,到底和浮月庵那只域外天魔做了什么交易,心头一动,问道：“长老，敢问浮月庵在何处？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灵龟长老叹息道：“浮月庵没了，就连天师族的后人，也都死绝了。”

天师一族，世代多为女子，不与外男通婚。

她们诞育后代的手段很特殊，通过吞噬三毒业果的果核,以身体为器皿，在体内培育灵胎。

这样诞下的灵胎体质特殊，灵胎的血天生便对妖族有莫大的吸引力。

这样的体质，对于天师族的女子而言，正是一把双刃剑。

天师族女子的血可助妖族修行，若使用得当，便可通过血祭收服强大的妖族为己所用；但若自身不够强大，也很有可能被手下的大妖反噬，沦落为大妖的血食。

所幸，天师族女子出现在世间的时候，正是妖族经历天罚之后。

彼时妖族人丁凋零，只能被迫依附人族宗门而活。

天师族协助妖族发动叛变，脱离人族宗门的镇压，出走西荒之境，成立恶妖谷。

但因人妖不两立，出走恶妖谷的妖族，终究无法忍受身为人族的天师族人凌驾于妖族之上，最后在一个血月之夜发动突袭，将浮月庵的天师族女子尽数屠戮，一把妖火烧了浮月庵。

那株天地核心长出的六根不净木，也在这场大火中化为灰烬。

平秀听完灵龟长老的故事，面上波澜不兴，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她不动声色，掀起眸子朝沈秋月望去。

如果那些梦真的昭示了他们的未来，那就太奇怪了。

平秀思路清晰，在心中一条一条地梳理逻辑不对劲的地方。

若薛宁是因为恋慕沈秋月才非拆散她与冯无咎不可，那他后来又为什么会为自己入魔？

最重要的是，他又为何要“弑天”？

按灵龟长老的说法，浮月庵是天师族的圣地，难道薛宁后来疯成那样，与天师族有关？

平秀在看沈秋月的时候，薛宁也在背后“看”她。

从灵龟长老提到天师族女子的血对妖族有莫大的吸引力起，薛宁心中就隐约产生一个猜测。

上次他神志不清，误伤平秀，咬破她脖颈吮吸她的血时，便觉察她的血有种令他难以抵抗的气息。

直到今日来到六根清净木，嗅到树上灵果的气息，薛宁才蓦然发觉，平秀血里的味道，与兰因絮果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余安行留下平秀的原因不明，但薛宁猜想，多半牵涉不小，否则以余安行的性子，不致做出如此突兀的事情来。

薛宁心里有点犹豫，要不要把这个发现上报给余安行。

灵龟长老讲完古，抚须道：“老夫今日讲的这些，也都是古旧传说了，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亦难以考据。你们就权当听个故事，开开眼界，切莫较真。”

沈秋月皱眉道：“天师族的人真的都死光了吗？”

灵龟长老道：“反正自浮月庵被焚为烬土之后，世上再无天师族人现世。”

沈秋月捏紧拳头，忿忿道：“这些妖族真是太坏了！天尊开辟中界，聚三界灵气于一界，助世人修行，他们不思勤修苦练，早日飞升，竟然叛逆天尊！”

“天尊降下天罚，妖族几近覆灭，人族怜悯妖族遗孤，收留他们，结果换来的却是他们的背叛！”

“最可恶的是，他们竟然灭了给过他们帮助的天师一族，还有一点良知吗？”

平秀听沈秋月历数妖族罪状，下意识地回头瞥了薛宁一眼，伸手扯了下沈秋月的袖子。

少说点吧，咱们后面还坐着一个半妖呢。

沈秋月没有及时领会到平秀的用意，心情激愤，继续道：“恶妖谷果然名不虚传，都是一群坏到家的妖怪……”

“咳咳”，平秀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打断沈秋月的话，“秋月。”

沈秋月茫然地看向平秀，平秀朝她使了个眼色，视线瞟向薛宁。

沈秋月瞬间明白过来，双唇微张，有些懊恼地往腿上捶了一下。

糟糕，她刚刚骂妖族骂得那么狠，肯定伤到师兄的心了。

平秀微微一笑，看向灵龟长老：“长老，弟子有一事想要向您请教。”

灵龟长老拾起树枝，在沙盘里画了几道线，和蔼地笑道：“小友想问什么？”

“敢问长老可见过天尊显圣者么？”

“小友缘何有此一问？”

“好奇而已。”

灵龟长老道：“近数百年来，三界还算安定，世间已经很久都未出过天尊显圣者。上一次出现天尊显圣者，是因为有邪魔妄图破坏中界与凡界的界门，半步仙关。”

平秀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天尊显圣者身上会有什么相同的特征吗？”

灵龟长老拈须细思：“每位天尊显圣者都不一样，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相同特征的话……天尊显圣者都是天尊最虔诚的信徒，而且他们每个人，都能看到预知未来的天启。”

“天启？天启是什么样的？”

灵龟长老呵呵一笑：“这老朽便不知了。”

平秀心里揣度：她肯定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每年天尊祭，她拜月光娘娘都比拜天尊来得勤。

还有那什么天启，她连天尊长什么样儿都没见着，怎么可能光听个声音就相信。

肯定是有小人在搞她。

只是，这个小人会是谁呢？

平秀想到这里，又回过头去。

恰好这时薛宁也朝这边转过脸来，四目相对——

平秀唇角微压：臭狗子。

薛宁：撒谎精。

平秀柳眉微挑，薛宁冷淡地移开视线。

三人又在六根清净木周围徘徊了一会。

沈秋月踮着脚尖，仰头望进云层，仿佛要透过浓白的运气望见生长在树丛中的兰因絮果。

“咦，我方才在上头飞了半天，怎么只见着一颗灵果啊？”

薛宁道：“六根清净木，三年结一次果，一次只有一颗。”

“那师兄你吃过么？”

“往年所结的灵果，都送往医修馆炼丹了。”

平秀来了兴趣：“三年结一颗，那一百年也有三十多颗了，全都炼成丹药了吗？”

她挺想亲眼见识下成熟的灵果长什么样，有什么气味，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可惜这个念头很快就被薛宁无情打碎了。

“灵果摘下来，不出一个月就会完全，只有炼成丹药才能长久保存。”

沈秋月问道：“那这颗灵果快成熟了吗？”

薛宁道：“就在这几日了。”

所以血月教妖人若真的浑水摸鱼，潜入琅嬛福地，目标应该只有两个。

不是冲着关在锁妖塔里的大妖，就是为了盗窃兰因絮果。

沈秋月高兴道：“那太好了。秀秀我们在秘境里多待几日，等看到灵果成熟了再走，你说好不好？”

平秀欣然应允。

三人看过六根清净木，平秀便提议想去采些药草。

沈秋月漫无目的，回朱陵洞府陪她师兄，她又嫌太闷。比起和薛宁待在一处，还是和平秀同行更有趣味些。

沈秋月没想到自己陪平秀采药，薛宁竟破天荒地提出要跟着她们。

“琅嬛福地中有不少散养的凶兽，就你们二人结伴不安全。”

平秀不知道薛宁为什么非要跟着她们，但她就是想和薛宁作对。

闻言故意道：“我们可以去和医修馆的师姐们汇合，医修馆弟子有剑道院的师兄一路护送，安全方面，应当无须忧心。”

薛宁冷着一张脸，态度很坚决：“不行。”

沈秋月夹在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灵光一闪。

她好像知道师兄为何如此反常了。

难道师兄他……其实是为了跟着秀秀吗？

·

平秀采了一天炼制润肌丹的灵花，直到暮色四合之时，三人一狮走到河边歇脚，正巧碰上一支医修馆的小队。

带队的剑修热情地邀请三人共进晚膳。

沈秋月向来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平秀推辞不过，只能半推半就地加入队伍。

这支小队共有十人，七个医修，三个剑修，其中三人皆是平秀认识的“熟人”。

众人围坐在篝火附近，篝火荜啵作响，火焰中飞出星星点点橘色火星。

平秀正对面，坐着两个近来才和她结过梁子的家伙。

姚少游双手抱胸，盘腿而坐，佩剑横在腿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平秀，时不时拨弄刘海，朝她暗送秋波。

而秦湘君则是冷着脸，一直皱着眉头，似乎不管平秀做什么，她都极为不满。

张豆蔻捧着一片芭蕉叶走到平秀身旁坐下，低声道：“平师妹，吃桑葚么？”

青翠欲滴的芭蕉叶里，盛满了紫黑色的桑葚，刚刚濯洗干净，果子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

平秀道了声谢，拈起一颗放进嘴里，顺手喂了沈秋月一颗。

沈秋月眼睛一亮：“唔，好甜！”

平秀细嚼慢咽，问道：“张师姐，这是你自己摘的吗？”

张豆蔻含笑点了点头，视线和平秀对上后，目光微闪，很快垂下头颅，抓了两大把桑葚放进两个师妹手里，起身给其他人分桑葚。

平秀觉得张豆蔻的反应有点奇怪，像有什么心事。

这点异样的情绪转瞬即逝，平秀双手捧着桑葚，抬头四顾，看到薛宁抱剑站在沈秋月身后，远离人群。

他似乎极不习惯这种人多热闹的场景。

除了秦湘君外，众医女都很喜欢平秀，极力邀请平秀和她们一起历练。

医修馆的弟子进琅嬛福地历练，有特定的历练路线，这一圈走下来，基本上可以将秘境中所有珍稀药草见识个遍。

平秀有所意动，加上沈秋月大力撺掇，二人便愉快地加入这支队伍。

白日里，平秀就和大家一路走，一路描画药草，记录其生长习性、气味、药效，颇有些神农尝百草的样子。

到了夜间，平秀燃起驱逐虫蚁的熏香后，便会进入帐篷，打坐调息。

她的神识沉入识海，通过内视，看到那枚古怪的黑色晶核高悬在识海中。

她尝试靠近，手指伸向那枚晶核，那晶核便自动靠过来，轻蹭她的指尖。

一种温暖而亲近情绪在平秀心中回荡。

她可以肯定，这枚晶核绝对是凭空出现，因为她过往从未在识海中见过此物。

这几日平秀轮番尝试，始终未能试出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它好像既无用处，也对身体无害。

这种感觉，就好像腋窝下凭空生出一颗痣来，虽然不痛不痒，也绝不会有外人瞧见，可就是让人一想起来就倍觉心梗。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