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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上人(1 / 2)

锦瑟夫人抽出丝帕,温柔地为薛宁擦拭额上冷汗。

“好孩子,别伤心。现在姨母终于找到你了,姨母以后会保护你,会代姐姐补偿你,疼爱你。”

“你是半妖,待在天元道宗终归不能长久,那些伪君子又怎么可能真正接纳你呢?你回到姨母身边来吧,你是教宗最爱的女人的孩子,有姨母扶持你,将来这整个血月教都是你的。”

薛宁眸光涣散,失了焦距一般,怔怔地唤道:“姨母……”

平秀心中警钟长鸣,这时终于肯定锦瑟夫人的不对劲。

薛宁何等古怪孤僻的性子,沈秋月和他青梅竹马长大,平日里想要拉下他的袖子都千难万难,锦瑟夫人这个刚见面的姨母对他如此亲昵,他居然一点都不躲不避。

她先前真是看走了眼,怎么会以为这样一个女人会是白莲花呢?

这分明就是朵黑莲花,说不定还身怀惑人心智的异术!

锦瑟夫人眼波流转,忽然抬眸朝平秀看来,对上平秀清醒理智的视线,眸底不禁划过一丝愕然。

她的媚术向来无往不利,这小姑娘居然没有中招?

锦瑟夫人悄悄移动噬魂镜,将镜面对准平秀,那模糊不清的镜面上却照不出少女的脸。

噬魂镜上照不出来,代表这人的三魂六魄有异,无法被摄入噬魂镜中。

锦瑟夫人微微蹙眉,看来这小姑娘的魂魄有问题。

这时薛宁身上忽然冒出袅袅寒气,眉宇、鬓发上迅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是寒毒发作了!

来得正好!

平秀不顾寒气侵袭,上前一步,搀住薛宁的手,夸张地说道:“糟糕!薛师兄的寒毒发作了!锦瑟夫人,快找间静室,我要为尽快为薛师兄施针!”

东偏殿中。

烛火幽暗,闻针可落。

深青色的幔帐垂落铺地,掩住帐中风景。

平秀被薛宁身上冒出的寒气冻得直哆嗦,强忍着在他腰间摸了一通,找到芥子袋,翻出离火散凑到他嘴边。

薛宁已经被寒毒冻得人事不省,牙关紧咬,根本无法自行服药。

平秀趴在薛宁身旁,偷偷掀开床帐一角朝外瞧了眼。

锦瑟夫人坐在屏风前,轻摇团扇,姿态娴雅。

平秀暗自咬唇,这个女人根本就不关心她外甥的生死,亏她刚才还装出那副情真意切的模样,差点把她都骗过去了。

平秀又轻手轻脚地爬回床榻内侧,就这么一会功夫,薛宁身上已经结了一层白霜,像只蚕茧般覆盖在他身上。

平秀捏起拳头,忍着寒气敲碎他身上的冰壳,单手扼住少年下颚,使了点巧劲,掰开他紧闭的牙关。

平秀把离火散倒了大半瓶进去,才发现薛宁根本无法吞咽。

幔帐外传来女人的柔声询问:“秀秀,宁儿的寒毒可解了吗?血月教中也有医修,可需姨母另召医修来帮你?”

平秀听她语气温柔,心中却觉得不寒而栗。

方才锦瑟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眼神,她可没有忘记。

如果不尽快把薛宁弄醒,她担心这位锦瑟夫人要忍不住对自己下毒手了。

平秀眸光落在少年雪白的面庞上,有些烦躁地转来转去,最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拿出一瓶琼浆清露,灌了一大口,俯身朝薛宁压下去。

樱粉色的唇瓣轻柔地印在少年冰冷的唇上,平秀模仿渡气的动作,将口中清露送入薛宁口中,助他用清露送服离火散。

平秀喂了三次,薛宁才慢慢将药粉吞咽下去。

一喂完药,平秀立刻使劲用袖子擦唇瓣,她瞧了眼薛宁此刻人畜无害的模样,越想越气不平,忍不住用力掐了把他的脸。

臭狗子,我这回可被你害惨了。

你这姨母可不是省油的灯,你就自求多福吧。

在等离火散发挥药效的当儿,平秀双手环膝,认真地思索了一遍锦瑟夫人讲述的故事。

如果她没有撒谎,薛宁应当就是教宗黑天犬的儿子。

那么之前被他杀死的蛛三郎就是……

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像这样的血亲兄弟,血月教里还有很多很多。

薛宁若坚持站在师门这边,他日后要面对的,就是亲手血刃无数个这样的兄弟姐妹。

更不要提锦瑟夫人一直想唆使薛宁报仇,要他和黑天犬父子相残。

即便薛宁不听锦瑟夫人摆布,但他作为天元道宗修文院的见习卫长,若院主余安行下令要他攻打血月教,他能违抗命令吗?

就算面对军令他能摒弃私情,就算他对从未逢面的父亲和兄弟都没有感情,但日后午夜梦回,他真的能承担起手刃血亲的罪孽吗?

嘶,太难了太难了太难了。

平秀光是想想,这趟浑水要是摊在自己身上,她肯定进退两难,不知该何去何从。

平秀愁得像片打蔫的叶子,头发都多掉了两根。

少年浓长的睫羽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薛宁觉得心里像是豁了一个大洞,凛冽的寒风呼呼地往里灌,吹得他遍体生寒。

自打被带到天元道宗,见识到人族正常的人伦亲情后,薛宁心中便一直有个疑问。

为什么母亲那么恨自己?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现在他明白,错的就是他这个人。

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他是黑天犬对母亲强取豪夺怀上的孩子,为了活命,母亲不能堕胎,只能含恨吃下心上人的血肉,再怀着深重的屈辱将他生下。

她虽然和心上人逃出了血月教,心上人却死了,最后只留下这个见证过她一切苦难的孩子。

可如果母亲真的那么恨他,为什么不在他出生后就掐死他?

为什么还要为了压制他身上的火毒奔波辗转,为了盗窃冰魄寒晶被人合围身死?

身畔忽然伸过一只手,盖在他冰冷的掌心上。

平秀跪坐在薛宁身旁,拉过他的手,用手指在他掌心里写字——

“锦瑟夫人会媚术,你方才差点着了她的道儿。”

“她的话,不可尽信,你千万别被她牵着鼻子走。”

薛宁反过来在她手心里写了两个字:我知。

他的指腹上生着一层薄茧,划过少女柔嫩的手心,有些痒,还有一点若有似无的刺痛。

平秀顿了顿,继续写道:我陪你走到这里,已经很讲义气了,你快点想个法子送我出去,我要去找我义父。

薛宁缓缓点了下头。

平秀忽然没来由地觉得有点心虚。

明明她和薛宁既算不上朋友,也算不上盟友,她之所以会深入狼窝,完全是被薛宁坑来的。

之前在真武观的船上,平秀还忿忿不平,想着要叫薛宁吃个大亏,可今日听过他的身世后,心里又有些不忍。

这臭狗子真是……可恶又可怜。

算了,她这次就不跟他计较了。

薛宁闭了闭眼,慢慢爬起来,撩开幔帐下了床。

当他的双脚重新踏上地面,他也在心中坚定了一直以来的决心。

他这条贱命,是被余师伯捡回去的,若没有天元道宗,他说不定早已饿死街头,又或者终日浑浑噩噩,始终不懂什么才是真正有尊严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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