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朕先去了,不打扰真人问道,真人若有什么吩咐遣人来说就是。”
“如此甚好。”
净云净山送诚安帝离开摘星楼,求元真人则漫步窗边,透过这雕花的漏窗,看向那浩荡的宫宇。
老人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直到背后传来脚步声,他才问道:“你们,想做国师吗?”
净山听了一个怔愣,净云却已经噗通跪在地上:“还望师父栽培!”
净山讶异的看他一眼,有些后知后觉的跟着跪下:“全凭师父说了算……”
求元真人回头看向他俩,鹤发童颜面色泛红,瞧着心情不错:“做国师,也没什么难的,只是为师年事已高,有些东西还得你们的师兄来教。”
“师兄他……他肯吗……”净云道。
“肯不肯,就是为师要做的事了,至于能不能学得会,且看你二人的造化。”
两小童对视一眼,心思各异。
求元真人心里跟明镜一样,今日明净川为何而来他一清二楚,从今往后,他们的师徒情谊也至此终结。
莫说让明净川心甘情愿的教这二人,就是再见一面也不可能了。
他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枯枝一样的手掌,纹络沟壑如那壁垒川泽,只需他轻轻一攥,终将收归掌心。
京都上空风云骤卷,浓云汇聚,淅淅沥沥一场小雨敲击在红墙碧瓦之上。
亦敲在国师府的马车上,曾经的大斉国师明净川走过自己曾经走过无数次,将来兴许再也无法踏足的永道。
他看到在永道的尽头,李公公十年如一日的立在车旁恭候,手撑一把油伞。
他已换上了宫廷的内监总管服制,带着垂璎的帽绦,身形微微佝偻许多。
“大人……”李公公拱手作揖,并非错觉,他不仅身形佝偻,连带面容都比昨日离府时苍老了许多。
“下着雨呢,大人怎么不坐肩舆?”
他抬起手来,为他撑伞。
明净川回头看了一眼,宫人依旧如往常一样抬着国师专属的肩舆跟在后头。
“本座已向陛下辞了国师之位。”
李公公并不惊讶,只稍稍点点头:“好,辞了也好,大人接任国师这几年,为朝政殚精竭虑,老奴都看在眼里,亦打心眼里心疼着大人。”
这些话,他以前是不敢说的。
“回去吧。”
明净川说着要登上马车,却又被李公公殷勤的搀了胳膊伺候。
他微微蹙眉,他不喜旁人触碰,就是李公公也不行,这些年来,他也从未如此僭越。
“老奴听闻,自老国师回京,陛下日日服用仙丹,似是成瘾……”李公公垂首,低声在他身边说道:“此事无人可劝,老奴实在忧心不已,到此时才明白大人当初的良苦用心……”
他从李公公手中抽出胳膊,淡淡瞥他一眼:“这就不是你该担心的了。”
“唉!”李公公深深叹了口气,放下油伞,跪于地上:“大人说的对,这些年,纵然老奴奉命随侍大人左右,于大人眼里不过是个外人而已。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老奴亲眼看到大人慢慢长大成人,背负家国社稷,如今还要忍受指责谩骂,老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老奴宁愿减掉所有寿命,来换大人安然无虞。”
透过细雨的帘子,明净川静静看着这位跪在雨中的老者。
他说的没错,人心都是肉长的。
你看我慢慢长大成人,我何其不是看你慢慢变老。
在身处神坛那孤寂冗长的岁月之中,又怎知他二人不是在互相取暖?
诚如多年之前,他们初次相见,也是在这样的冷风细雨之中。
他从占星台上缓步而下,衣衫拖曳出一地水流。
小小少年,饥冷交迫,仰头看着他。
李公公当日眉眼弯弯,低声笑道:“大人,日后,老奴伺候您。”
言罢,摊开掌心,纸包的饴糖送到他嘴里。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人间有如此美味。
今朝和风又细雨,不是初见,而是作别,不知不觉,竟过去这么多年……
最后,他只淡淡说了一句:“回府。”
车夫驾着车而去,李公公目送车驾远去的方向,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且不论是什么,他都知晓,从今往后这孩子的一切种种,都将与他无关。
而他,也到了该告老还乡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