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豆进门的刹那，炯炯有神的眼眸就像暴烈骄阳下金毛猎犬伸出来的长长舌头，将所有女性的脸及微微敞露的脖颈处全部舔了一遍。

在与他握手时，麦洁感觉几亿万病菌在空气里张牙舞爪地向她兴高采烈地飞奔过来，仿佛她的手是一个黑洞吸引了人世间所有的尘与土。脸上却绽放着娇媚璀璨的笑容，眼神带着最崇拜迷恋的光芒：“柯先生，久仰久仰，幸会幸会，辛苦辛苦。”

柯豆的眼久久吸牢在麦洁的脸上，见到美女他的眼神就情不自禁地发光发亮，以至于麦洁戒备地想，他不是在将她在脑海里编号吧——d111

李梦龙身上邪恶的绅士风度开始发挥作用，他大步走上前，很自然地扭过柯豆带着无数病菌的手：“进会议室谈吧！

他们亲密无间地在众目睽睽下朝会议室走去，麦洁伸开着被握过的手，就像一截光秃秃掉了叶片的树杈，不知道该朝哪里放。

还是聪明的林蒙知道了她的心意，她悄悄递上来一张洁白的清风纸巾，虽然没有太多用，但至少心理上感觉舒服了一点点。麦洁拿纸巾轻轻擦净手指头，揉成一团丢到可怜的垃圾桶里：“垃圾桶记得要消毒。”

老板、麦洁、林黛，还有其他有点分量的职员，齐刷刷坐在一边，另外一边是孤零零的柯豆。这边人正襟危坐，那一边柯豆驼着背大大咧咧舒服地靠着沙发椅，打了个响指仿佛当这里是夜店一样：“有可乐吗？我要冰的！他将贝雷帽取下来，随随便便扔到一边，肮脏的黄色贝雷帽上刻着英国经典品牌burberry商标。

老板自卑地按住了他的班尼路皮带。

麦洁向他介绍着《亮》杂志光辉的历史背景，资深而优秀的团队，柯豆喝着褐色的可乐，吐着气泡玩耍，眼睛不时瞄向对面所有女性敞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最后，麦洁说：“柯先生，您只需要在每月15号之前，传送一份2000字左右的专栏文章，主题是女性主义为主的，即可。我们会有专人与您联系，提供全方位的服务。而稿酬标准呢……”

他一挥手：“2000字？太长了。而且我拒绝写命题作文，主题得我自己定。”

麦洁的笑容有些僵了，还是继续保持温和温柔的语气：“那就2000字内即可，主题的话……柯先生打算写什么呢？”

“主题如果告诉你们了，我还写什么？服务的话，就让梦龙来提供吧！”他邪恶地盯了李梦龙一眼，“谁叫他比我帅呢？拿来吧！”

麦洁没有反应过来，李梦龙伸手从她手里拿过合同，推向柯豆。

柯豆飞快地看完了合同说：“除开写专栏以外，我不接受任何采访，也不会参与任何互动，我的照片、手迹，我的一切个人资料统统不许曝光。否则，我马上终止专栏。”

麦洁急忙唤来林蒙，将这一条加上去，再重新复印打印了拿来请柯豆签字。

他刷刷地签名，将合同递给他们，盖章以后拿了自己那份，随手放进已经看不清颜色的lv男士包包里。在老板的“一起吃顿便饭吧，我们已经订了海鲜城顶级包厢”话声中，孤傲地离去，只剩了三个喝完可乐的空杯子在对面嘲讽地瞪着他们。

麦洁有些忧心忡忡：“如果他的专栏写的是他博客上那些泡妞的内容，怎么办？

老板咧着嘴眉开眼笑：“我觉得不错啊，过于敏感词汇我们采用‘此处隐藏n字’作为代替。”

麦洁更加觉得悲伤，如果是这样，原本不到2000字的文章很可能变成全篇的“此处隐藏n字”。

回头看看李梦龙，他已经紧随他的亲密兄弟一起飘然离去。

林黛抚着胸口，秋波荡漾：“我觉得，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这里耶！若能成为他博客里的女主角，我会不会一夜成名？”

麦洁很尖刻地打断她美好的梦想：“抱歉，我不得不提醒你，他的博客里没有女主角，全部是配角，一篇文章里无数个女配角，而且成名的是那些英文字母和编号。”

说完，麦洁赶紧指挥人清洗地面做消毒抗菌去了。

3

第二天，麦洁刚从外面走入，林蒙说：“老板让你一来就去他办公室。”

麦洁很纳闷，平时老板一个月最多来两三回，现在怎么天天有闲心朝这里跑了？难道他不知道他来了以后，本来飘荡着浓郁文艺气息的办公室立刻变得混浊不堪处处游离着金钱的铜臭气了吗？

麦洁走进充满铜臭气和暴发户气味的老板办公室，见到林黛还有李梦龙都在里面了。

一个人若想以火箭般的速度窜红，只需要攀附上另外一个权贵名流即可。原本差点被炒鱿鱼的李梦龙真是深谙厚黑学之道啊！

老板推给她几份报纸，神色严峻地说：“《巫们》卷土重来了。”

上面斗大的粗黑色标题——《杂志新贵＜巫们＞吸纳巨资入股，梧桐树引来火凤凰》，麦洁一目十行阅读完毕，大意是蒋雯加盟《巫们》任执行主编，并且报章还很含蓄地暗示她将成为老板娘，但最大的重点是，记者暗讽同城某刊邀请了声名狼藉的大神作家开设专栏——“其品味值得一疑”。

透过那些夸大其词的雪白的泡沫花，麦洁抓住了重点：“签约柯豆一事，为什么才一晚上报章就知道了？”

林黛不失时机落井下石：“这么机密的策划，你却闹得人尽皆知，就连扫地的大婶也知道你要做消毒处理。人家随便花几个钱，什么风声就都知道了。”

老板不满地瞪着麦洁：“麦洁，你的经验不足啊……”

李梦龙却满脸微笑地说：“我倒觉得这是《巫们》替我们炒作呢！读者肯定想知道我们请的是哪位声名狼藉的大神作家，再说，现在不怕名声不好，只怕没有名，柯豆这么出名还担心没有人买杂志吗？”

老板想了想，马上见风使舵：“那看来我们真得谢谢《巫们》了……”

麦洁抬头瞥了眼李梦龙，这个人，好像总是漫不经心一样，但关键时还有那么点人性。比平时拿你当姐妹却在关键时候没有人性的人好了很多。

老板叮嘱：“以后我们做事情一定要保密，再也不能闹得风风雨雨了，《巫们》若真的吸了金，倒还的确不可小觑。哎，蒋雯怎么加盟《巫们》了，亏我以往待她有多好。”

麦洁心想，你待她简直太好了，人家走的时候一句道别的话也欠奉，还扣了人家的底薪，真拿人当兔子啊——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呀！

走出老板办公室的刹那，麦洁和林黛的手机同时闪烁，她们收到了短消息——

“欢迎你们参加《巫们））邀请著名影星米琪荣任形象大使特别酒会，今晚8点富丽大酒店顶层旋转厅——蒋雯。”

这么快就来示威了。

在面对外敌时，麦洁和林黛还是同仇敌忾的。林黛盯着麦洁的眼睛，唇角一扬：“去不去？”

麦洁耸耸肩：“当然去，我倒要看看那对老夫少妻有啥好炫耀的。”

林黛挽着麦洁的胳膊摇曳离去，那亲密劲儿好像刚才在老板面前落井下石的人不是她一样。

而真帮了麦洁一把的李梦龙呢，早已拨开两个踏着8厘米高跟鞋慢吞吞走路的女人先行离开了。

坐在林黛大红色的polo上，麦洁朝后瞄瞄：“你为什么带他一起去？”

手握方向盘的林黛娇笑着说：“红花也需绿叶衬，再说，这么英俊的绿叶，在身边多养眼呀！”

麦洁摇摇头：“你该不是春心荡漾了吧？李梦龙只是一个小职员，你不介意别人的目光吗？”

林黛淡淡蹙眉：“说真的，我原本以为你是林黛玉那样清尘脱俗的人，原来你比刘姥姥还市井，真喜欢一个人何必在意人家的眼光呢？”

“那是，如果他不是恰巧有几分姿色，你会如此高调带他出没文化圈里的酒会吗？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如今但有几分姿色的男人，身边不是莺莺燕燕围绕，就是身旁站着一个同样有几分姿色、含情脉脉的同性……”

她飞快地瞥了麦洁一眼：“其实这也是我所担心的，你说，他跟那个柯豆，怎么好得跟一个人一样？而且那柯豆和他站一起，很明显他秀气许多。”

麦洁也蹙眉：“难道柯豆博客上的abc们，统统都是烟雾弹？”

林黛伸手捏着麦洁的鼻子：“麦洁，有时候我觉得吧，你升天以后一定会进拔舌地狱。”

麦洁先提醒她的话语有病句，身为文职人员是不可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其次提醒她小心开车，以免林黛升天时还要买一赠一。

她们穿着小礼服，身后跟着身材修长英俊无比的随从李梦龙，大摇大摆地坐电梯直升富丽酒店顶层。

电梯门一开，闪光灯就扑面而来，恍然间以为闭上眼是天黑睁开眼是白天。

蒋雯身着黑色晚礼服，脸上施了厚厚粉黛，站在那里像一个可以移动的日本人偶。一见到她们，立刻摇曳而来，左手拉着林黛右手拉着麦洁，那激动欣喜的表情仿佛久别重逢的亲人而不是离开《亮》时连礼物都扔掉的仇人。

那些记者她们都很熟了，但蒋雯对熟悉的老记们还要一一隆重介许绍“这两位是《亮》里最漂亮时尚的主编，她们是我一手招聘入《亮》的，我觉得她们是时下年轻人的典范，从草根到白领再到高级白领，每一步都走得多么不容易……你们一定要大篇幅地报道她们，用来激励那些找不到工作的大学毕业生们，人生是多么神奇的事情，顽石可以成金，鲤鱼可以遇水化龙……”

麦洁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林黛，她想林黛终于应该明白了以前她总是对她说的那句口头禅“你是我招聘进来的”杀伤力有多么巨大。被人称为“顽石”和“鲤鱼”的她们迎接着再次剧烈闪烁的闪光灯。

跟蒋雯共事之后的她们的身上也烙下她尖酸刻薄的烙印，立马反击。林黛先来：“哪里哪里，蒋雯主编过誉了，我们再努力也比不上你，放弃了高级白领的身份重新刷新人生，从低处迂回做起。你才是时下好高鹜远的年轻人应该学习的偶像。”

麦洁马上紧跟着说：“在事业收获的同时也不忘收割爱情玫瑰，终于邂逅了命中注定的白马王子帅气男孩，你真是爱情事业双丰收的幸运儿。”在麦洁说到“白马王子帅气男孩”时，所有记者侧脸望向无辜的《巫们》的刘总，和他两鬓花白的稀疏头发、腆得老高的大肚腩，当然，还有他身边看上去和她们俩年岁相差无几的女儿刘月凤。

麦洁感觉蒋雯的手指甲都快陷入她的肉里了，麦洁因此决定，以后不再修剪水晶指甲，一定要留得长长的，顺便学习梅超风的九阴白骨爪。

待记者们逐渐散去，蒋雯恢复了她一贯冷傲的表情，对麦洁和林黛依然用一副她已经习惯了的居高临下的口吻说：“过来《巫们》帮我。”

麦洁与林黛对视一眼，过来《巫们》帮她？一个“帮”字，决定了地位高低贵贱。

麦洁几乎和林黛异口同声回答：“不如你重回《亮》来帮我们！”

蒋雯不以为意大人大量：“那以后就只能私事是朋友，公事么……是对手了。”她还紧握了握麦洁的手：“尤其是新《亮》，等于跟《巫们》在一个起点上，就看谁跑得快了。”这次不等麦洁回答，她招呼着站在她们身边已经快要打瞌睡的李梦龙：“跟着麦洁能学到很多东西呢！比如收稿催稿打印文件做市场调查。”

麦洁冷冷地说：“的确，比做一个摆看的花瓶特别助理强很多。”

一贯聪明的李梦龙，这次依然十分聪明地低调地缄口不言，不参与到女人们的唇枪舌剑中来。他深深明白，你可以得罪一个女人，但不可以同时得罪一群女人，尤其是一群文艺女青年。

否则，那些尖利的爪子，一定可以撕破你厚重的盔甲，将你全身抓得稀烂，然后在烈日下暴晒三天三夜，再用蘸着酱油麻油的锅铲将你轰轰烈烈地翻炒直到炒熟了再熏烤成腊肠，悬挂在门檐下勾引隔壁家饿了很多天的黑猫警长。

这场温情脉脉的酒会，其实是一场暗流汹涌的挑战会，麦洁跟林黛被推上风口浪尖，迎接着《巫们》在长期受到打压之后的强力反弹。所以这一次麦洁和林黛，再次表现了她们的默契和团结，以至于林黛在酒会上的第一曲舞，破例而慷慨地将李梦龙先让给了麦洁，事业和男人，她总算在关键时刻还分得清主次。当然，作为礼尚往来，麦洁轻轻拒绝了她的好意，她不想让一个花花公子的爪子触到她娇嫩欲滴的皮肤，以免那些不知名的细菌穿透毛孔渗透入她的血管深处，然后哗啦啦流进她的心脏，让她在事业顺畅的时候忽然间永垂不朽。她还没有正经交往过一个男朋友，她不甘心的。

4

步出酒会后，麦洁跟林黛就原形毕露了，麦洁拒绝坐林黛的车，麦洁说要李梦龙开车送就行了。

他是麦洁的属下，麦洁让他送自己林黛也不好意思反对。她失落地盯着李梦龙的车一眼，麦洁心想此刻她是否后悔自己不应该买车了，丧失了多少让男人献殷勤的机会。

在墨黑的天空忽然飘洒起浙沥沥的小雨时，林黛黯然驾车离去。

穿得像一个优雅王子的李梦龙替麦洁拉开了车门，细雨落在他的黑色小西装上，像涂上了一层白色的水雾。他的褐色透明眼眸温柔得像一朵樱桃花，嘴角噙着的笑意温馨和暖，他像一个漂亮的瓷器，让人不忍心伸手去打破它的完整。

但，麦洁就是麦洁，24岁的她，有着强硬不同一般人的心肠。

她用极淡极淡的声音说：“到底还有多少秘密，你统统告诉给了蒋雯？”

滴滴答答的雨点，在他们周身扑洒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仿佛一个透明的玻璃屋，将世界和他们区分开来。

他的神色十分平静，但瞳仁猛然间收缩，他被她刺中了，她可以看到，他坚强的心脏已经露出一个缺口，在汩汩地流出黑色的鲜血。他原本红润的嘴唇，忽然间变得苍白。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略带疲倦地问道。

麦洁冷冷地说：“即使世界末日，我也会很清楚地说任何话。蒋雯知道我是新《亮》的主编，知道我们请来柯豆开专栏，知道你已经从特别助理变成小职员，她还有什么不知道？即使她离开《亮》了，我感觉她依然阴魂不散地在《亮》的每一处地方游荡，空气里到处都是她的气息，她对我们的了解就像天天跟我们在一起，连我们使用几次洗手间都记录在案。李梦龙，你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你是她的人就请你回到她的身边，替她开车门，送她回家，对她施展你狐媚迷人的本领。”

李梦龙只用他黑白分明的眼眸紧紧凝视着麦洁，脸上是越来越浓重的悲伤。雨点轻轻飘落，却早已将他们都淋湿了。

只穿着小礼服的麦洁，感觉到深深的寒冷，从发肤到体内，都一片刺骨的冰寒。

“我没有。我只能说这三个字，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不在乎。只要没有证据证明是我，我就不会离开《亮》。”他努力平静地吐出这句话，脱下西装，扔给麦洁，然后头也不回地上车，启动马达。黑色福特掠入茫茫雨幕中，车后灯闪闪烁烁，很快车就消失在视线中。

麦洁握着依然带有他体温的西装，心里像下起了雨.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职员，为什么被欺骗的感觉却仍然如此让她难以承受？

步步惊心的职场里，究竟有没有些许温暖，能令她在寒冷的时刻感受到慰藉？

这一刻，她仿佛又变成多年前那个哭泣的扎马尾的小女孩，站在无人的角落里默默擦着眼泪，却没有一个像萧篱那样的清新大男孩，骑着蓝色脚踏车，车头上飞舞着白色小风车，向她飞奔而来，伸出一双温暖的手，将她稳稳扶上车后座，带着她迎风飞扬。

年少时孤单的我们总是渴望长大，长大之后却发现我们变得更加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