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麦洁坐在海天宾馆的豪华套房里，一早上，外面已经挤满了前来求职的形形色色的人。

今天天气不好，外面下着绵绵细雨，雾霭低垂，天色十分阴沉，套房的面积虽然宽敞，但因为人来人往，空气有些不够流通。麦洁轻声地咳嗽，咽喉不舒服。李梦龙递来一杯热茶，还有一包润喉糖。

麦洁想起《亮》曾经做过一期栏目，讨论什么样的男人是女人最致命杀手。注意细节的，体贴入微的，英俊潇洒的，能说会道的，面前这一位几乎样样俱全了，难怪他几乎将未婚女同事们一网打尽。括号，不包括她。

他轻声说：“你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我干吗？”

麦洁不耐烦地说：“待一边去，这里没有你这小职员的事。”

他嘟嚷着：“你是无时无刻不强调我这个小职员的身份，凸显你的主编身份。”

他坐在麦洁身边替她整理着那些应聘者的资料。

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一位40岁的大叔说：“你这需要搬运工吗？”可是他们的招聘广告上明明拿彩笔刻着斗大的字：文字编辑，美术编辑……

还有——

a君：“我虽然只有高中学历，但我读的那高中可是我们县城里的重点学校呢……”

“噢，建议你回你们县城就业。”

b君：“你们这底薪有三万吗？有住房提供吧，有配车吧？有国外旅游吗？不用坐班吧……”

“有这么好的职位麻烦你顺便介绍给我。”

c君：“我不是来应聘的，我是来问你们需不需要我这样的人做杂志模特？”

麦洁抬眼瞄了瞄她，被她巨大黑眼圈吓了一跳：“封面模特我们一般只请一线明星。”但若以后请熊猫做封面可以考虑让她加入。

d君：“我觉得《亮》的文章很糟糕，应该全部刊登我的诗歌，我的诗歌如果问世，绝对可以将顾城从棺材里气得跳出来，什么‘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那简直是狗屁不通，看我的这才是诗‘我是一尾鱼，一尾没有尾巴的鱼’……什么，你们不发诗，你们怎么这么没有水准没有文化啊，中国文坛的风气就是败坏在你们这样的人的手里……”

“谢谢你的谬赞，下一位！

e君：“……我知道我不够格，我只是想来目睹下传说中的《亮》工作人员的风采，请问我可不可以和你合影？啊！不可以啊，人家小心肝好失望耶……那可不可以签个名？话说，我觉得你跟我还长得蛮有姐妹相呢……”

麦洁不得不粗鲁地打断她连绵不绝的话头：“下一位！”

e君马上转向，目标转移到李梦龙的身上：“天啊，你真帅啊，你好像吴尊啊！”她这么一说，果然引来一片惊叹声，随即几个大本本递上去，请他签名。

招聘会变成签名会了。麦洁快昏掉了。

来了一位穿着白色t恤牛仔裙的女孩子，戴着一副宽边眼镜，斯斯文文，清清秀秀。

她递上来一份打印清楚的个人简历，麦洁一看到毕业学院，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是她的母校。女孩原来是她的小师妹。

她说：“我知道你。”声音竟然有微微的颤抖。

麦洁一怔，她不是名人，这小女孩怎么认识她？而且那澄澈的双眸里果然滚动的是浓墨勾勒出的崇拜之色。

“学校60周年庆典的时候你回去了，还在礼堂里做了演讲，轰动了整个中文系，我去学校资料室查了你的资料。你叫麦洁，一毕业就在《亮》里，是首席，是才女。”

麦洁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恭维话人人都爱听。

李梦龙冷不丁插上一句：“嘘，别称呼人家首席，人家现在是主编了，升职啰！你将人家职位称呼低了人家会不高兴的。”

麦洁白了李梦龙一眼，心想我有你那么俗吗我？她低头飞快地扫描了下小师妹的资料，林蒙，22岁，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没有工作经验，但发表了许多作品。

“以你的资历进《亮》有些困难。”麦洁考虑着措辞，面前的女孩眼神虽然十分失望，但表情很大家闺秀般沉静：“没有关系，就当我历练了一回！”

麦洁看看手表：“如果你能接受一位脾气有些情绪化的严厉上司，并且办事很有效率很细心的话，可以考虑特别助理的工作。当然，暂时是见习性质。”

她的眼猛然一亮：“你是说……”

“不急，如果你可以在10分钟内买到一杯星巴克的不加糖咖啡、奇记的蛋粥，和将这些资料迅速复印，才通过第一关。”

她接过资料，转身跑了出去。

麦洁微笑着看着她跑出自己的视线，她多像当年的麦洁啊！虽然只比她大两岁，但自觉自己注视她的眼神充满祖母级别的慈爱，麦洁想自己的心态已经迅速衰老成祖母了。

什么时候，那青涩的，穿李宁球鞋纯白色潦草t恤都觉得自己很美，见到美少年会睫毛颤抖一天，吃kfc不会吃呕吐药，和同学白天拿着脸盆打架晚上又睡一个枕头的时代，已经像滚滚长江水一样一去不复返。

年少时总以为整个世界围着自己连轴转，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可一世的主宰者，现在才明白那种观点是多么幼稚可笑，再强大的人也不过是这个巨大的齿轮里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在飞速运转的光速里很快就会被人忘记……但麦洁明白，明白了这个道理的人，也预示着他已经老去，从苍木青郁到残缺腐朽，这是一个回天乏术新旧交替的永恒循环。

8分钟后，这个叫林蒙的女孩圆满完成了任务，麦洁将她的资料交给了李梦龙，吩咐他收入档案袋。

是有点破格，但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2

林黛穿着8厘米的细高跟鞋摇曳生姿地走进麦洁的办公室，以前她是麦洁这里的常客，自从她们鸡犬升天分别荣登主编之位以后，她就绝迹于此。

现在，穿着咖啡色韩国原单louisvuitton系带连身裙子的她，妖娆地出现在麦洁面前，麦洁冷眼扫描着她，很想讽刺她穿得就像一个祖母级别的芭比娃娃。

林黛有些嫉妒地扫了眼麦洁穿着的克洛伊粉红色真丝裙，麦洁的皮肤较她白晳，所以十分适合亮色，她嫉妒一切皮肤比她白皙的女人。

林黛坐在麦洁的对面，摆出很职业的姿态，严肃地问：“关于宴请同事的事情，你想好怎么安排了吗？”

麦洁耸耸肩：“你做主吧，我出份子钱就ok了。”

“那就这个月随便定哪一天直接去欧蜜度假屋吧，k歌、吃饭、游泳、打高尔夫，我有朋友在那里担任高管，按人头算，最后还可以打8折。”

麦洁想到自己的存款已经花完了，还欠了李梦龙的债，这么大手笔请客，哪里背负得起？可是无论如何又开不了口提议我们就吃kfc全家桶完事。

李梦龙送资料进来，一听去度假屋，立刻接口：“欧蜜不错啊，林主编，你可真大方。”

被称赞了的林黛有些眉飞色舞，瞥了眼他手里拿的资料，又痛心疾首地说：“你这样的人才怎么能做这个，真是屈才啊！”麦洁揶揄地说：“那是，换到你那组，他的任务就是陪你逛街吃饭购物了，那就真是天尽其能人尽其才。”

林黛离去以后，麦洁仇恨地盯了李梦龙一眼：“我也有份出钱，你就说她大方我小气？”

他晒笑：“你看你的脸上分明就写着‘冤大头’三个字，我若没有记错，你还欠了我的钱呢！你有钱请客吗？”

麦洁唉声叹气，如果不是陈浩那个衰人，自己会有这么悲惨吗？

见她脸色郁郁，他走近麦洁悄声说：“放心吧，请客的事情包在我身上，欧蜜的老板是我朋友，一切免费，还给你做一个顺水人情。”

麦洁不信：“你一个小人物，人家凭什么亏本一切免费，还不亏死他！”

他呵呵笑着：“小人物就不可以有几个哥们儿了吗？人家是柯豆的书迷，能见柯豆一面就满足了。对了，邀请柯豆吧！有他在，什么都好说了。你还可以邀请你那可爱的侄女麦小粒，说真的，见了她一次我至今念念不忘，那么活蹦乱跳的孕妇，我还真第一次瞧见。”

他一提到柯豆，麦洁自动忽略他对于麦小粒的挪揄，将重点落在签约上，急忙催促：“专栏的事情你可抓紧了。”

他慢条斯理地踱步而出：“你先准备好合同吧！

这个人，永远在勾起了你的注意力时马上顾自而去，麦洁猜想这也是他对待爱情的态度吧，将女人的胃口吊高以后抽身而退，就像影子杀手一样，无风无影地靠近你不明不白地刺你一刀，等你流血不止伤心不已的时候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李梦龙走出麦洁的office，遇到刚刚替麦洁跑腿买回来星巴克不加糖咖啡的林蒙，他好奇地问：“有没有往咖啡里吐口痰？”

林蒙面无表情地说：“请你对我的偶像尊重一点。”

李梦龙耸耸肩：“记得找你的偶像要小费。”

在柯豆来之前，麦洁让所有员工都行动起来，将办公室、会议室进行消毒清洁处理。

麦洁拍手：“请大家注意，将所有性别偏向女性的东西全部收藏起来。”

“封面是妮可·基德曼的男性阅读杂志呢？”

“收起来！”

“米奇米妮茶杯呢？”

“米奇摆放着，米妮收起来！”

“一只脚是女人图像，一只脚是男人图像的靴子呢？”

“那就赤脚！”

麦洁招手唤来林蒙：“从柯豆进门一刻开始，你一定要像猫头鹰一样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走过的每一寸路，坐过的每一把椅子，抚摸过的每一个细微地方，待他离去之后要进行高温消毒处理。”

她像机器人一样坚定无比地回答：“是！”她从来不会问一句为什么。

而机器人变异的李梦龙总会在这个不关他事的问题上八卦地插问一句：“为什么我觉得你在预防流行致命病菌？”

麦洁摊摊手：“你说得对。他经历过数不清的女人，谁知道身上带了多少可知和不可知的病菌呢？而这些病菌，在混合了他的唾液体液汗液之后会不会再变化出几亿万新型病菌变种呢？”

麦洁是一个有洁癖的女人，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有洁癖，柯豆属于她在现实生活中绝对敬而远之的那一类男人。

李梦龙扯扯嘴角：“你就这么讨厌他？”

麦洁反问他：“你觉得我讨厌你吗？”

“好像是不怎么友好。”

“不是好像。我很讨厌你，那种讨厌的程度就像我讨厌小强和癞蛤蟆一样。但是，将它们跟柯豆比起来，我觉得小强和癞蛤蟆是世界上最聪明可爱讨人喜欢的高级生物，我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抱着它们睡觉，拿我的水晶透明蚕丝被温柔地包拥它们，用我纯洁无瑕的嘴唇亲吻它们的嘴，然后拿泰国进口香米一粒一粒喂给它们吃。”

李梦龙打了个嗝，这文艺女青年形容东西都形象得让人想吐。

他有些讪讪地：“我真的有种负罪感，替你引荐柯豆竟然让你如此自虐——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怎么到你这里就行不通了？”

麦洁伸出可爱的食指左右摇摆：“你觉得女人会喜欢种猪吗？噤声，我听到脚步声了。”

原本冷霜罩面的脸颊顿时变得像春天般温暖，目光像樱花花瓣一样轻盈柔软，凝固的空气开始流动飘浮着大朵大朵的粉红色蔷薇。她斜斜瞥了眼李梦龙，他看着她那瞬间的眼神就像看待茱莉亚·罗伯茨一样充满崇拜——麦洁的确是一个非常非常敬业的生活型演员，可以应工作要求变化出万般姿态，即使是功力无边的法海也要感叹她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她就算将自己变成法海估计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谁是真谁是假。

玻璃门向两边缓缓开启，所有员工微微45。斜角的鞠躬，仿佛在参拜一尊灵位，做大神的感觉有时候真的很像做先人的灵位。

走进来一位穿着黑色t恤，浅蓝色牛仔裤，歪戴贝雷帽脚穿肮脏的阿迪达斯球鞋的青年，浓密的须发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孔，猛一看以为是张飞穿越来了。

留浓密须发的好处，在于即使长相一般也能让人记忆深刻，坏处是如果长得帅大家也看不见。

在正视了他足足10秒之后麦洁得出的唯一结论是，他的胡须好像很多天没有清洗了，黄黄的，脏脏的。

传说中的大神归位了。

很幸运，这个大神虽然像张飞，但总比是外星人强。如果长了七手八脚外拖一条格斯拉的巨型尾翼，麦洁就算有茱莉亚·罗伯茨的演技，也会抚着不平静的胸口双眼一翻朝后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