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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渝路上(1 / 2)

成渝路上

来自风狂雪紧的河北,

我脸上挂着蒙古来的黄沙;

穿过了山东河南的平原千里,

看见长江,两岸上绿竹抱着人家。

多么伟丽,怎能不惊异!

伟大的中华!

刚过了冰下呜咽的黄河,谁想到:

就能呆看着黄鹤楼外的梅花!

再往西行,依旧江天无际,

青峰夹岸,都像曾经梦过的天涯;

万壑千山,转过了永教诗人心颤的三峡,

看哪,还有多少座城市,

山顶上灯火万家!

夜雾里的重庆,

霓虹灯照颤四围的深绿山影;

被赤足践平的山岗,奔跑着汽车,

城脚下,黄绿分明,双江激动。

观音岩,七星岗,大溪沟,

陵谷变成的街巷,高低无定;

灯火万星,

从江边一直点到山顶;

江风微动,山雾轻移,

天上?人间?梦境?

把高峰镟成了螺旋,

伟大的公路:

青松翠竹夹着金线与金圈,

转,转,转,人与车腾入云雾;

再转,再转,似进若返,

转到另一青峰,也被金线儿缠住;

转过万样的峰岩,

擦过了悬崖深谷,

几个黑豆儿在金线上往还,盘旋,

噢,明白了昔人蜀道难的恐怖!

藤枝划着车顶,

一小条儿天底下微微有些绿光;

天成的石巷,松藤任意地造成阴郁,

千丈的石壁,亘古默立两旁。

似入了古洞,汽车嗡嗡地发响,

睁开巨眼,射出光芒;

小鸟从岩巢里飞起,狂叫,

对新时代疑恐惊惶;

开上去,车嗡嗡地响,管小鸟怎样,

气油与钢铁的时代,有力的就有主张。

出了那浓绿阴森的石涧,

豁然开朗,左顾右盼尽是田园。

伟大的历史与民族,多少代的勤苦,

把奇形怪状的荒山修成了水田。

地图上一丛丛的针叶,代表着山脉,

啊,在黄帝子孙手里,

山脉也得变作平原:

看见了山陵,便想起了农作,

流不尽的血汗润透了青山!

看,最低处也许是小小一条溪水,

几堆瘦石,万竿细竹,

一片轻烟;

往上,多少多少道土霸,

一道道地界分着水田;

每一道都是绿的,种满冬天也开花的胡豆,

人们勤苦,连土霸也难得偷闲;

多少条绿线画在山坡上,

随着山形,有的直顺,

有的弯弯;

一道儿绿,一块儿灰,

灰而明的玻璃,一梯梯地铺满了山间;

再往上,还这样,

温柔的绿线,灰亮的水田;

田水不深,都把远处的山峰竹林倒映得十全;

有的地方,田亩一直开到山顶,

有的地方,放弃了山顶,任牛羊踏着草玩;

在山腰里,竹林密掩,

看不见人家,只有些流动在竹叶间的炊烟;

绿与灰的静穆,

主领着山里的冬天;

似乎怕太单调了一些吧,

偶然有块赤红的坡儿,

白羊往还;

说不定,一片经霜的金桔,

突然地使山景明艳鲜甜。

青峰旋转,绿竹如流,

汽车飞转着巨蛇样的公路:

古拙的青木关,界开巴县与壁山,

再赶到永川,正好过宿。

从永川经过荣昌与隆昌,

河边上都晒着长长的夏布;

冬天预备着夏天的营生,

一年四时,民族之手工作没个停住。

可是,从天亮忙到天黑,

那些脸儿苍白的幼女与老妇,

像专为教别人发财似的,

一日的工资至多是可怜的一角五!

到处是奇丽的山川,

到处是肥美的地土,

在短短的一段行程中,

看见几种气候里的菜蔬花木。

园林田产的丰饶,

决定了手工业的忙碌:

公路上一行行的赤脚男儿,

肩着黄白的土纸,各色的土布;

那一家家小纸坊,茅庐外安着水车,

水声从山间一直响到幽谷。

地产的丰富,人手的辛勤,

可并救不了天府之国的贫苦:

七八岁的弱女儿,

也随着那些壮汉赶路,

窄窄的前胸几乎要贴到地皮,

娇嫩的背上压着无情的重负。

还有那没了牙的老人,

擦一擦老眼,瞅一瞅四处:

一块桔皮,一节枯枝,

都须把风湿入骨的腰腿屈俯。

这流着香蜜的乐园,

莫非有什么妖魔施着阴毒的法术?

笼在青丛与山雾中的火焰,把一片山林照得灰红;

人影锤声,昼夜不绝地

移动,叮咚。

挑着负着,七八斤一条的铁棍,

由那片火影里运往各城。

山中的铁,

城里的钉,

高高下下的山路,

哼哼哟哟的人声,

丰富的天产,

辛苦的人工;

有铁,我们有铁,这时代,

岂不是有铁便可以称雄?

看,在苏杭平津的倭寇,

不是正弯着腰儿,拾取破铁烂铜?

只有伟大的中华,

能有这么伟大的一省:

东山有铁,西山有煤,

比燕窝鱼翅更宝贵的食盐,我们有自流井!

一路上,遍地是三九天里的金黄菜花,

茶花腊梅,虽然没用,也不辞点缀风景。

一路上,黑块是煤铁,

白块是食盐,

压弯了男女肩上的绿竹竿,爬山越岭!

无论县城与镇市,

都显出惊人的拥挤与繁荣:

最悦目是清晨的菜市,

两经溪水洗净的蔬菜,

碧绿鲜红;

新编好的竹筐,天然的明绿,

装着肥嫩的黄菲和挺秀的雪里蕻。

竹筒盛着陈醋,

香油在坛形的竹篓中,

竹席上摆着盐块,

蔗糖在竹筐里面盛,

用不着商标来保证土产,

本地风光的竹筐竹篓就是说明。

即使是小小一座镇市,

也有几家屠户,头蹄肠肚挂满竹棚;

三百斤重的花猪,一步也走不动,

安稳地卧在滑竿上,连哼也懒得哼。

在街心,虽然没有新式的楼宇,

可是铺面的洁整证出买卖的兴隆。

蜀锦川绸彩绣的光华灿烂,

值得每个人的欣慕与赞称。

但是,谁能想到,在这山城山市里,

纽约伦敦的货色居然占着上风!

啊,这伟大的中华,广大的地土,

若只是世界的商场,怎能

不随着大江东去,

血液流空!

每座城中,

都有多少家茶馆——

穷的人尽管穷忙,忙不到,

这些龙门阵的据点。

清闲自在的人们,

抱着只有几星炭火的手炉取暖,

吸着公用的竹胎水烟袋,

轻巧的吹着火纸捻,

以舌战群儒的英姿,

谈古论今,说长道短。

神圣的抗战,的确激动了民族的良心,

对得起历史,我们的时代有的是英雄好汉,

可是在这清茶水烟之间,

个人的损失是真正的国难!

什么时节也忘不了发财,

即使发了横财,他们依然郁郁不满。

在鲜果糖食摊子左右,茶馆的门旁,

离茶客们不过三五步远:

瘸腿红眼的老妇与衰翁,

用报纸弥补着一身的破烂,

两手轮流搔抓疮疥的幼童;

红绿相间的脓血满脸;

瘦得像条竹竿,

脸上似乎只剩了机警多疑的一双眼;

一面留神着警察的动静,

一面向茶客们伸着手抖颤。

他们的饥苦,绅士的安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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