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公卿之列，有一身穿侯爵服色的年轻人出来，手持笏板，先端端正正地行了大礼，再回禀道：“启奏陛下，如今平叛事大，一切皆可权益行事，当初长信侯收复燕山之时，朝廷因东南蝗灾，亦是难以支应前线粮草，还是当时的户部主令孟雅大人，设一募粮令，可百钱购一券令，以五年为期，二分利息，请富贾巨商率先认购，亦可以粮交换，短短时日，便募得粮草无数，助前线大获全胜，今日亦可重设此法。”

这是江城侯曹钰，是萧尹去了谢春山设宴所请的其中一人，不知道与他们做了什么交易，看来已经谈妥了。

“曹钰！”王必俭似乎很是意外。

沈绛略回忆那些世族的家世，记起来了。

江城曹家，那是曾经九州天子燕子器的皇后的母家，他家自先祖黎国国相曹万年始发迹，列于《太史记》名相篇，至今繁荣昌盛千余年，本朝虽并没有出什么权臣悍将，但书史流今，清贵至极。

那日徐冒扬的皇夫名单中，便有这曹钰。

江城侯曹钰人品家世自然是顶好的，但他丧妻，是个鳏夫，而且，他家的人，应该也不愿意将这年轻有名望的侯爷大人，做个傀儡女皇的夫婿。

他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改朝换代，也有本钱能在新朝显贵的。

……不过，听说曹家的小姐倒是个个都温良淑惠，贤名在外。

沈绛有意无意地又看了眼萧尹。

萧尹立在玉阶上，静默不言，就看着那些人在那吵，新戴的龙虎冠上，只有那纤若毫发的金丝，映着殿中央明瓦上投下的日色，光华点点。

“这如何能行！今时不同往日，何况这是萧尹一手遮天，蒙蔽朝廷之举！”户部何主令激烈反对，“陛下，萧尹将银钱粮食收入囊中，却让朝廷替他还钱，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陛下，入秋之后，至今暴雨连绵，诸州县已然颗粒无收了！”

“女皇陛下！”

“陛下……”

沈绛头痛地要命，不知道是被那顶压头的皇冠压得太紧，还是这些人吵得太厉害，声音绕着高广的大殿似被放大了无数倍，又或者是那些麻药余力不消。

总之，他开始觉得很不舒服，甚至想吐。

他搓了一把脸，又摁着胸口。

萧尹察觉，抬头看向宝座之上的沈绛，见他将头微微垂着，冠上的玉珠相击，在满殿一片吵嚷中，发出轻微的“叮叮”声。

沈绛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咽下欲要呕出来的感觉，再看了眼殿上跪了一地的大臣，知道他不得不说话了。

“朝廷的信义？天子的名望？”

他冷笑，“如今……各路叛军正对京都虎视眈眈，国库是一文也无，朕才坐上这皇位，便既无银钱，也无粮草，那大军何以拒敌，百姓又何以安宁呢？依诸位之见，该当如何？”

王必俭道：“陛下，郑宁驰驻兵浑河南数日，再未有渡江北上之举，想必是见陛下已然得授天命，郑氏江山尚存，再无举兵之义，陛下可加封其爵，授厚禄抚慰之……”

“王太傅！”萧尹赫然出言，猛地打断他。

再一撩衣袍，在御座之前的交椅上坐下，面对满殿向他看去的咄咄目光，道：“郑宁驰原已是郡王之爵，如今捏着所谓的先帝遗诏，都自封了太子了，还怎么加封其爵？”

沈绛侧倚着身子，话音中带着几分懒洋洋，“摄政王，王太傅都这般说了，不如……朕现在就出京南下，以身降郑宁驰，如何？”

百官闻此言，面色各异，皆闭嘴了。

沈绛面露出十分不耐烦之色，他实在闹不明白这些口舌之争有什么意思，他们为什么不去菜市吵去，在那吵嬴了估计还能便宜几文菜钱。

“陛、陛下……”王必俭还要长篇大论。

沈绛猝然大喝，“够了！”

萧尹眉目一皱，回身向他行礼，目光却向上看去，对他微微抬眉。

“陛下，可是礼仪繁琐，乏累了？”

沈绛撑着龙椅的扶手站起来，“是，我累了，你们自便吧。”

他说完，踉跄着下了丹墀，再飞快地出了跑出了侧殿门。

萧尹站起，居高临下看向殿中或站或立的诸人，道：“陛下新登大宝，诸事再议吧，退朝。”

说完，也走了。

留下满殿不知所措的大臣。

沈绛沿着风雨长廊，一气不歇地跑到了御园的一处水亭，趴在美人靠上，对着亭外的流水便干呕起来。

腹中空空，什么都呕不出来，只吐出来一些清水般的津液。

萧尹站在亭外，一抬手，从人退散。

沈绛喘了几下气，要用那龙袍的袖口擦嘴，只是上面绣满了金丝，硌得脸疼。

一侧脸，一块柔软的丝帕递了过来，他不客气地抓过丝帕，擦了擦嘴边。

等他喘匀了气息，便一把扯下那冕旒冠，扔在了萧尹的怀中。

“接下来，摄政王自己大展宏图吧，就说女皇身体不适，一切事物都交给摄政王处置。”

萧尹低头，看那冠上的缠丝龙凤上还勾着几根暗粟色的发丝，他捏着发丝抽出来，把皇冠扔在了一旁。

沈绛转个身，在美人靠上坐下来，“把药还给我。”

今早，萧尹把他身上所有的迷药麻药都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