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直至薛则誉来餐厅找到她，倪嘉兮紧绷的神情才略微舒松下来。她不得不承认，过去这么多年，她似乎依然拿夏游毫无办法。

对引着自己过来的服务员道过谢后，薛则誉转向倪嘉兮，神色语态一径平静：“岁岁，我来接你。”

夏游酒醺耳红，被迫把所剩无几的注意力分给薛则誉，只觉得眼前这个闯入者有种莫名其妙的熟眼和讨厌：“你谁啊，我见过你？”

薛则誉没理他，一手拉了倪嘉兮准备走。

“他谁？”夏游目光飞回到倪嘉兮，眼睛里是茫然的色彩，再开口语速快极了，每个字都套连起来，不加牵绊地迸出齿关，仿佛多留一秒就要烫舌头，“不是，这个人怎么也叫你岁岁，还拉你手，凭什么啊……”

倪嘉兮跟着薛则誉走出几步，听见夏游琐碎的抱怨，脚步一顿，扭头提醒他：“夏游，我跟你分手七年了。”

包间的门在这时碰巧打开，浑身酒气的孙遇白从里头跌出来，花了会工夫辩清面前两人，赶紧打声招呼：“薛队，嘉兮。”他眼尖，越过倪嘉兮的肩膀，立时看见后方深垂着头的夏游，酒意瞬间消解大半，“啊这……”

倪嘉兮说：“你先走吧小红，我们直接回家，不回基地了。”

似是片刻之前被“分手”两个字狠狠击中了。夏游有了片刻的默不作声，渐渐的，一些话语在胸膛里膨胀起来，偏要自顾自闯出来：“嗯，七年了……这么多年，你到哪儿去了？”

倪嘉兮听见了这句话，只是说：“再见，夏游。”这次她没有再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夏游才悄无声息地笑了一下，没人看见，喁喁低语也只有自己在听：“上次要走，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

被撇在原地的孙遇白这下彻底清醒了，硬是闭上嘴，把一句拼命向外闯的“我的天啊”掖回喉咙。

他的心砰砰直跳，慌忙转身撤进一间空包房，确认四下无人，打开手机备忘录飞快打字——夏游和倪嘉兮是真的！

回家路上，薛则誉说：“一点没变。”

他讲起话向来简略，但多年的默契已足够让倪嘉兮意识到他指的是谁。她没去接话，想叹气，又咽回去，这口气就严严实实塞在了胸口，闷得发热。

回到家已是深夜，潦草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没法入眠。倪嘉兮疲倦地想，她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了，后来和夏游短暂交谈，平顺不起波皱的内心也印证了这一点，可是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所有白日里压抑隐藏的情绪全反了上来，在心腔里热重推撞，让她无法继续自我欺瞒。像是喝下麦芽酿的啤酒，清淡适口，后劲儿却足。

肺腑一阵渴，令她十分想要抽支烟。薛则誉已经睡着了，鼻息均匀，手脚规矩。他跟夏游可一点儿不一样，夏游那时候还是个十六岁的小男孩，睡觉总是要抱着她的。

倪嘉兮思神游晃，抽烟的渴望愈演愈烈，她没有开灯，悄无声息地下了床，赤足来到主卧的洗手间。手指不太稳，勉勉强强点燃一支烟，却怎么也夹不住，在地砖上掉熄了。

她抬起头，看见盥洗台上方的镜子映出自己的脸，许是休息不好，显得惨白没血色，只有眼窝红胀温热，目光沉甸甸的，不知道该抛去哪里。

009

本来说是要通宵，pluto的领队和几个小助理过来接人时，天色还没开始翻亮。烂醉的队员挨个被送回对面的基地，夏游也任人扛着肩膀过马路，头脑发木，脚步机械地朝前走，脸却往上仰着，半睁眼看星星，如同一粒一粒泛着光的细砂砾，在绒布般的黑夜里聚闪成长长的银火。他像是在深望着遥远夜空，又像是透过夜空看去了别处。

太清楚了，过去的每一帧画面都在这时找到他、命中他，令他避无可避。

他看见那间开在小饭馆里的黑网吧，十七岁的倪嘉兮正在他身边做数学题，专心致志的模样，头颈低垂，不在学校所以没有束发，长发柔顺地蓬散两侧，在作业纸上落下海藻的灰色纹影。夏游打完一盘游戏，没再排新比赛，放下鼠标斜过目光，盯着她露出的半截小尖下颏看。

“你知道《fa》国服这么多carry，我排第几？”他突兀地开口，对面半晌没回应，只好自己接着说道，“就这么跟你说吧，第一。”

她犹自沉浸在解题过程里，闻言仅仅点了下头，心不在焉地重复：“嗯，第一。”

夏游被敷衍得一口气噎到嗓眼，酝酿好的话挂在嘴边兜了半圈：“那我问你……”倪嘉兮正面容严肃地在纸上进行公式演算，指间圆珠笔冷不防被他抽走，她小吃了一惊，皱着眉毛抬起头，夏游这时候却不再看她了，声音紧得有点发皱，“对你来说，我排第几？”

倪嘉兮倒是完全没有感染到他的紧张，只对这个没来由的问题表达出了不明就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