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也不知道算不算一语成谶，夏游难得亲自出去买烟，竟然真碰上了倪嘉兮。

e战队前不久已经成立，fa国服也在准备为即将开始的第二赛季预热，计划举办多场线上职业比赛。这些天夏游和小老板不眠不休，忙于物色合适的队员。要不是靠效劲凶猛的高浓度尼古丁吊着，恐怕人早被耗空了。

夏游操作敏捷精湛，尤其是打钱效率极高，只要选到自己称手的英雄，加之队友全力配合，多数时候都能在二三十分钟以压倒性的装备优势碾压对面。虽说实力不容小觑，但彼时的夏游和小老板尚属新秀，在fa圈内没什么人脉资源，思来想去就选了最拙实的办法，在游戏里根据每场队友的表现随机挑选未来的队员。

超过四十个小时没有合眼，烟跟人一起飞快被消耗，终于在一场长达56分钟的酣战之后，夏游一摸桌角，空了。于是起身出去补货。

到了小饭馆外头，太阳兜头泼下滚水似的亮光，蒙得他眼前又浓又辣，仿佛蒸散着翳腻一层汽雾。夏游不喜欢过于明亮的环境，反倒是昏黑的网吧更让他感到舒适安全。于是他动作匆匆，脚步飞快，忙完一切准备回网吧去，抬头却看见倪嘉兮，正在对面人行道前等交通灯。

她站在一众放课回家的高中生里也显得高挑打眼，面孔鲜润粉白，在日光照映下澄明剔透，几乎晃目。夏游没来由就想低头对照自己。他皮色也非常白，却并不很健康洁净，因为长期缺乏光照，像是掺了点低郁的灰蓝色调。

夏游平日里记性不太好，可能是经常睡眠不足导致的，因而一时记不起她的名字。反复想到了许多似是而非的答案，却一径像吞了个不知由来的小果子，含在嘴里几经囫囵琢磨，就是参不透是什么形状。

恰在此时，绿灯亮了，倪嘉兮夹在攮挤的人潮中向他的方向涌来。夏游相貌出色，又正在疯长的年纪，身量比多数同龄人都要高出几分，路过的学生免不了多向他看几眼，倪嘉兮也一样。仿佛刹那间便认出他来，她的一双眼睛黑是黑，白是白，里头润着盛夏季节湿薄朦胧的雨色，却并没有递出任何温度。

夏游看见她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脚步向旁侧腾挪，保持着一定距离匆匆从他身边经过。他闻到一种气味，不甜不苦、近乎无嗅的洁净气味，随着女孩渐行渐远慢慢隐淡了。

不知怎么，身上四天没洗的卫衣突然穿着很不自在，夏游也许是被这个溽热多雨的夏季捂得有些烦闷了，一边低头点烟，心想这女孩确实怪讨厌的。

一回网吧，夏游就把衣服换下了，也许是由于在外面出了一头一身的汗，又也许是接触到女孩身上过于干净的香气，让他总感觉衣领里像滑进一团小毛刺，扎得四下绵绵钝痒，索性到小饭馆的洗手间里冲了个凉。出来看见小老板枯坐在一台旧机子前面，圆鼓鼓的脸被愁容绷得紧紧的，连网吧的光线都好像受此影响，显得比平日更加暗淡。

不等夏游开口，小老板主动说：“哎，你还记得那个倪嘉兮吗，你问过我的。”

对了，是叫倪嘉兮。夏游也没留意自己就此把这名字记了下来，只是问小老板：“嗯，怎么了？”

小老板深叹口气：“我不是留级了好几次嘛，学校打电话说，今年再不能毕业就要退学呢。所以安排了实验班的学委给我补课，我一听，那不就是倪嘉兮嘛。”

“那你可要想清楚了。”夏游好似浑不在意，坐在旁边开了机，看也没看他一眼，“高中学历和世界冠军，你选哪个。”

小老板小心翼翼问：“夏游，你真觉得……我们能拿世界冠军？”

夏游嘴角往上翘了翘，弧度并不高，笑容停在半完成的状态，因而显得意味深长：“你说呢。”

不知怎么，夏游一贯显得漫不经心，也从不多费口舌，话里却总能撑起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后来的许多年里，小老板频繁回忆起这时的场景，在这个潮湿多雨的夏夜，网吧闷滞得仿佛要结块的空气里，他第一反应是这男孩在夸海口、讲梦话，但是当他笑嘻嘻地抬眼，接触到夏游的眼睛，才猛然意识到这个小他四岁的少年由衷地对这番梦话笃信不疑。

小老板不知道自己被什么击中了，也摸不清说服自己的究竟是夏游话语的字眼还是表情，他颔首说：“那我明天得早起去学校，找倪嘉兮说一声。”

夏游总算瞥他一眼，轻轻笑出来。“不用，我有她电话。”十六岁的少年多少带点孩子气，夏游本来坐姿不算坍垮，但也绝对称不上挺拔，此时却刻意绷直了腰背，把倪嘉兮留下的写有电话的字条拿了出来，在小老板眼前晃上一晃。

那纸片如愿换来小老板登时瞪得发直的眼神，眼皮都好像不会眨了：“哎，长得帅就是好，倪嘉兮那样的都给你留电话。”

012

倪嘉兮留的是个座机号码，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听筒里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讲起话来跟倪嘉兮一样客气：“您好，哪位？”

夏游正挤在小饭馆里吃夜宵的食客当中，一只肩膀夹着话筒，简单说：“我找倪嘉兮。”

“岁岁，你的电话。”他听到中年女人的声音由近转远，又由远至近，“以后麻烦不要这么晚打过来。”

夏游忍着没吭气，挑起一边眉毛。

对面一阵窸窣动静，像是棉布的柔软质料相互摩擦，紧接着电话被重新拿起来，女孩的声音跟棉布一样软和：“……您好？”

可能是刚刚被人从梦里喊出来，尾音尚存温稚的睡态。

“是我，网吧那个。”夏游说，“倪嘉兮是吧，你要找的人让我帮忙跟你说一声，补课的事就算了吧，谢谢你的好意啊。”

倪嘉兮好似还懵着，嘴巴像被困倦捂住一半，说话不如以往利落：“嗯……但是，他不想毕业么？”

夏游试了下，怎么也想象不出那个姿态清高的女孩此刻该是什么模样。他倒是把语气抬高，一字一句讲得确凿无疑：“他有更重要的事儿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