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汀和齐湛进宫那日是腊月二十八,再过一日便是岁除，岁除过后就是真正的年。

宫里也开始张灯结彩筹备了起来，入目满是艳彩,映着红墙绿瓦，与宫道上往来忙碌的宫人,倒增添了不少人情味。

天子是个勤政的天子，封了印也还在书房中看奏折。

齐大哥领着穆汀和齐湛向天子行礼，天子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免礼,起身吧。”

放下奏折,天子开门见山,“听齐爱卿说你二人是要进宫谢朕，打算怎么谢，嘴上说说还是打算给朕磕两个头？”

但一般流程不都是这样的吗,齐湛有点茫然。

虽然他是很想让汀汀做点好吃的带进宫贿赂皇上，但他爹说什么都不让,最后就只能两手空空的来了。

齐湛想了想,试探的开口,“那要不磕三个？”

话一出就被齐大哥瞪了一眼，同时引得皇上轻笑一声,“齐卿，你这个弟弟倒是有些意思。”

齐大哥拱手回话，“皇上恕罪，臣这个弟弟向来愚笨不会说话，还请皇上不要怪罪。”

皇上伸手点了齐大哥两下，“跟你父亲一样，一板一眼的,远不如你两个弟弟有趣。”

然后又看向齐湛，“今儿不必太过拘束，磕三个头也不是不行，但只磕头的话你就不能求朕答应你别的事了。”

齐湛顿时一惊，在心里默默地想，难道皇上也跟他爹一样会算命不成？他还什么都没说呢，皇上就知道自己有别的事求他了。

他哪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全明晃晃写在脸上了，皇上平日面对的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哪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齐湛伸手悄悄拽穆汀衣服，询问他怎么办，他们今儿还不止一件求皇上的事。

不过没等穆汀开口，皇上先点了穆汀的名，“朕倒还记得从前秋猎时你在马背上神采焕发的模样，不过一年光景，你倒经历了不少事。”

穆汀回话，“多谢皇上夸奖，是经历了一些事，但对草民来说是幸运多过不幸，如今这样就挺好。”

“朕知你是个有真才实学的，若一身才学被埋没倒是可惜了，你可有意科举，然后入朝为官？”

科举，入朝为官这样的事穆汀从没想过，他可斗不过这么多狐狸，而且整日勾心斗角的算计也太累了。

穆汀再次向天子道谢，然后回绝了此事，比起当官建功立业，他还是更喜欢当一个厨子。

而齐湛抓紧机会趁机夸他媳妇儿，“对的对的，皇上，汀汀做菜可好吃了，但宫外的吃食不便带进宫给皇上您吃，”齐湛说着，突然跪下了，“皇上，学生先给您磕三个头，然后再求您一件事好不好，我想到交换条件了。”

齐湛砰砰砰磕了三个头，一点不带犹豫的，然后抬头用可怜巴巴加祈求的目光看着皇上，目光极度真诚。

不得不说，胆子虽大，但也不让人反感，尤其是在天子心情还不错的时候。

皇上问，“那得看你用什么条件交换了，你要知道朕可什么都不缺。”

齐湛大着胆子道：“虽然什么都不缺，但您得吃饭啊，对吧？”

皇上视线落在穆汀身上，“朕的确有所耳闻，你之前曾做了一种名叫蛋糕的吃食，惊艳了不少人，此后你这厨艺就在京中传开了。”

从祝芸的生辰宴过后，穆汀又做过几个蛋糕，不过他身份暴露后就没人找上门了，没想到皇上还知道这事。

“朕也好奇，你这厨艺是否如传闻那般，今儿朕就给你们这个机会，”说着，视线转到齐湛身上，“不过…若让朕不满意，这条件就不能提了啊。”

天子松了口，齐湛喜上眉梢，立马道：“皇上放心，汀汀的厨艺可好了，”在我心中天下第一好！

不过这话齐湛没敢说。

只说借御膳房一用，就拉着穆汀要走。

齐大哥也想跟上去，但被皇上叫住了，“这一顿饭怕得等上好一会儿，齐卿便留下陪朕下盘棋吧。”

齐大哥自然不敢不从。

天子的贴身内侍多福公公吩咐人摆上棋盘，天子与齐大哥分坐两侧，下棋前齐大哥开口向天子告罪，“皇上，臣弟不太会说话，还请皇上……”

天子抬手截断了齐大哥的话，说道：“齐卿可知这世上有人生来便讨喜，令弟心思纯善，可比你和你爹招朕喜欢多了，好了，下棋。”

“是，”齐大哥不敢再说什么，与天子你来我往的下起了棋。

而另一边，齐湛和穆汀被内侍领着往御膳房去，路上齐湛时不时就唤穆汀一声，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小小声跟他说悄悄话，“汀汀，嘿嘿，我的愿望要实现了。”

穆汀也跟他咬耳朵，“你怎么知道皇上一定会答应。”

齐湛道：“因为皇上是个好皇上，因为汀汀的厨艺无人能敌，”他说的理所当然，没有丝毫怀疑。

齐湛其实有个谁都没说的秘密，他救天子那年天子便说过他一定会做一个好皇帝生，让大禹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齐湛想，一个好皇帝会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虽然一个好皇帝跟答应给他和穆汀赐婚好像也没什么必然关系，但齐湛就是觉得皇上肯定会答应的，这是他的直觉。

两人很快到了御膳房，领他们来的内侍叫来御膳房总管将皇上的吩咐说了，菜让穆汀做，其他人都暂时听他吩咐给他打下手。

御膳房总管自然领命，只做一顿饭，加上穆汀身份特殊，不存在竞争关系，没必要为这么点事得罪齐家人。

齐湛也挽起袖子想帮忙，但他什么都不会，被穆汀赶一边，他就找膳房里厨子厨娘们聊天说闲话，自个儿也挺自在。

御膳房总管石原跟在穆汀身边，询问他做什么菜。

穆汀在偌大的御膳房转了一圈看食材，与外头冬日缺菜的情况不同，御膳房内什么都有，便是虾贝鲍参翅肚这些海产物都有，真不愧是御膳房。

看完食材，穆汀把自己要做的菜名报给石原——炉焙鸡、松鼠桂鱼、水煮肉片以及作为甜品的雪媚娘。

石原当了多年御厨，听完菜名却露出了些许茫然的神色，“穆公子，这炉焙鸡水煮肉小人都听过，那松鼠桂鱼也还好，但那什么雪媚娘这听着着实也不像点心的名字啊。”

穆汀道：“是点心，待做出来了总管便知道了，这期间还得总管安排人帮我些忙。”

“穆公子尽管吩咐差遣便是。”

因为穆汀做出来的那些生辰蛋糕，让身份还没暴露的他声名在外，石原对他也有所耳闻，还试着自己做过蛋糕，不过不知道那什么奶油怎么来的，所以没成。

石原今儿也存了点小心思，希望今日配合得好了，能让这位穆公子小小透露下那蛋糕有什么诀窍。

雪媚娘这道甜品是最麻烦的，不仅要做面皮，还要打发牛乳，这事穆汀让石原叫了个力气大的来做。

穆汀自己最先做的是炉焙鸡，取鸡一只，水煮至八分熟，捞入凉水降温，然后剁成小块。

接着另起油锅，先放整粒的大蒜入锅炒香，将大蒜捞出后就下鸡肉和姜片一块翻炒，需将鸡肉全炒至两面金黄，炒出鸡油，之后便到了这菜最关键的步骤了，转小火，取大碗扣住鸡肉，在边缘淋上由醋和上等花雕调制成的酱汁，酱汁烧干后便再次淋入，如此反复三到四次，待鸡肉熟了，再将碗取走，翻炒鸡肉收汁，最后放先前捞出的大蒜粒与调味料一块翻炒入味儿，这炉焙鸡便好了。

在等待炉焙鸡烹制的过程中，穆汀已切好猪肉片放在一旁腌制，以及调制好了要做水煮肉片的底料。

水煮肉片也是一道偏重口的川菜，肉嫩易嚼、味香麻，是一道很典型的下饭菜。

水煮肉片的做法简单，重在调味，锅中放油，丢干花椒进去小火慢炸，爆香后将其捞出，下豆酱、茱萸酱翻炒，接着加入骨汤，放葱姜、酱油等调味，然后放莴笋叶豌豆苗下烫熟捞出，接着就开始下腌制过的猪肉片了，一片片慢慢放入锅中，待煮熟煮沸后连汤汁一块倒入装着蔬菜的大碗中。肉片撒上碾碎的花椒，大蒜，最后再另起锅烧油，将热油淋入碗中，滋啦一声，味与声同出，立时传遍整个御膳房。

原本有怀疑穆汀厨艺的，在香味爆发出来后，那点怀疑顿时消散无踪，心中剩下的想法只——敢给皇上做饭吃的，哪能没真本事。

而更见证真本事的乃下一道菜，松鼠桂鱼，又名松鼠鳜鱼，因样做松鼠，又取蟾宫折桂之意而得名。

松鼠桂鱼考验刀工，考验手法，因为一个不慎，肉皮便分家了，若炸得不好看，这桂便这折不下来。

穆汀去捞了一条鳜鱼，先去鳞鳃，抛开鱼腹去其内脏，接着切下鱼肉，鱼身两边贴骨片开，但不能切断鱼尾。之后切下鱼骨，去除鱼腹处带刺的肉，就到了展示刀工的时刻了。

切好的两片鱼肉，鱼皮朝下鱼肉朝上，使刀在鱼肉上先直剞，再斜剞，深至鱼皮成菱形刀纹，鱼皮不破，鱼肉不断。

穆汀动作快，这样的动作像做过千万遍，再是熟练不过，看得人的眼花缭乱，也引得人心中惊叹。

花雕酒、盐抹在上鱼头和鱼肉上，再滚上干豌豆淀粉，便可下油锅炸了。

八成热的油温，手倒拎住鱼肉，将锅中油从上至下浇在鱼肉上，这鱼便开了花，如林中松果，一片接一片，原本只在心中惊叹的人此刻已惊呼出声，就连石原目光中都有些些许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