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往后看,蔺之儒一身白衣飘飘。
果然是名满金陵的名医,站那不用说话,百姓都纷纷让道,百姓都知,这是一位令人敬重的大夫,为民治病的大夫,金陵城见过他的人甚是多。
蔺之儒走了过来,百姓道让得更开了,离那帖榜处远了些,蔺之儒可以清晰的看到榜单下,那抹已经挤进去,独自站立的小影子,低垂的眸,悲吟的面容。
解忧悲苦,再也没有去看那榜单一眼,失身落魄回头,却撞上蔺之儒的视线,又微微别开。
苏子莫名其妙,上去拉她一把,解忧却淡淡的松开了他,整个人都失魂似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远离目光注视,怎么回的马车内。
她不明白,不懂,不清楚。
解忧抱着自己,看着掀帘进来的人,她挪了挪位置,给他让道过去。
见到蜷缩在座位下暗自伤神的解忧,蔺之儒微微一震,又见她尽量想让道让他过去坐马车里头,他摇了摇头,坐在了车边口,心内微叹。
卖国通敌的证据并不足。
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晋国始建还不足九年,皇帝杀了多少人,降了多少人,又升了多少人,朝内官员心底皆有数。
何成,不过是这斗争,晋国新朝势力与蔺平为首的东海旧朝势力的其中一个牺牲品,皇帝一心想要除去这抹势力,他找不到蔺平的弱点,奈何不了他,却是要一点点将以蔺平为首是瞻的官员一拨拨除去。
无论是否通敌,何成是必除,这次通敌书信,给了皇帝一个很好杀他的理由,如此,又焉能不除之而后快?
而又何况何成被定罪之后,被拖出承乾殿时,放过一句话——若早知是这下场,我倒宁愿卖了晋国!
通敌卖国,该诛九族。
皇帝念君臣一场,只斩他一家。
百姓都说,皇帝仁慈。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解忧哽咽,没有抬头,忽然想起车内只有两个人,而他又不会说话……
她想出去问沙苑,可他又坐在车门边,两边都很是为难。
蔺之儒忽然掀帘,与沙苑动了动唇,沙苑明了,便对解忧道,“公主,方过午时三刻。”
过了……方过午时三刻。
解忧埋头,闭了闭眼,不想去想那会是什么样的一场画面。
人,死了。
又可以怪谁?
她终于明白少年说的那句,‘搜便搜,他会搜到他感兴趣的东西’。
那书信,是他做的。
很好笑,皇甫劦要杀他,恨不得立即置他于死地,他居然还能在那种情况下,给皇甫劦帮个好忙。
皇帝,又除了一个人。
以往几次都是被贬或者被调任,而这次,是见了血。
她谁都怪不了,也管不了,做不了。
她苦笑着,她连自己都管不了,又怎么可能去管别人。
忽然,一双宽厚的掌心,轻轻落在她手上,掌心的温暖包裹着她的小手,给予她渺茫中一股寄托。
她茫然抬头,望着他,他只轻轻点头。
她知道,他说不了话,他这算安慰了。
“蔺哥哥。”
长乐宫。
蔺之儒只送她到宫门口,侍卫没有拦她进去,因为有皇帝的口谕,她回宫合情合理,没有拦她的理由。
解忧除去自己脸上忧伤的神色,强装起一副开心的脸,才敢踏进去。
正黯然伤神的琉璃,见宫门口的小影子,遂也顾不得伤,忙奔了过去。
“公主,您可回来了,公主,有没有哪儿受伤?这几日在外头有没有吃好?有没有睡好?还有,有没有人欺负您?”
解忧好笑,“琉璃,我是出宫玩,又不是被人绑了。”
“可宫外凶险啊,琉璃是担心公主。”
“本公主知道你担心,所以就回来了,琉璃,你不是被挨罚了么,赶紧去躺着休息,不然以后落下病根子,你可得怪我。”
琉璃点头,却又突然的睁大眼睛看着她,似乎是想确认一遍,她是不是真的公主,好像哪儿变了,嗯,变得幽默活泼有趣了?
自从先帝大行,公主可从没跟她这么说过话,不对,是从没与她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
公主本是活泼开朗的性子,先帝在时,调皮捣蛋的事儿做过不少,先帝一去,公主便不怎么说话了。
后来与七皇子相处,话又多了,只是两年前公主与七皇子那事之后,公主与七皇子似乎有了什么隔阂,公主再也没了说话的人。
见现今公主的样子,琉璃喜极而泣,先前的公主又回来了。
解忧没有管琉璃的吃惊,又问道,“琉璃,你们是怎么出尚刑局的?”
琉璃纳闷,“自然是皇上给放的。”
“为什么?我私自出宫,皇上怎么肯轻易饶过你们?”
琉璃好笑,“公主,这事,不是您最清楚么?”
解忧不明,摇头,“琉璃,你跟我说说我出宫做了什么,所有来龙去脉,任何事情细节都不要放过。”
琉璃更是纳闷,却还是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公主,您出了宫,不巧便去了趟冬草堂,蔺大夫曾见过公主,便识出了公主,又见公主身子弱,便将公主留在冬草堂,前几日,蔺大夫去了相国寺,很晚了还未回来,公主担心便去相国寺找蔺大夫,哪知道相国寺有贼人闯入,把公主给带走了,后来,蔺大夫费了很大劲,才从两个求医的朋友手中得知公主的消息,然后便将公主带在身边,蔺大夫在长寿镇行医,又念及公主受惊身子骨弱,不宜舟车劳顿,便与皇上说,皇上得知事情经过,许可公主在长寿镇修养几日再回宫,遂将长乐宫宫人也一并放了,之后,便是公主回了宫。”
琉璃非常顺溜的将事情说完整,一滴不漏。
解忧沉思着,原来在别人眼里,她与那两个少年一点关系也没有,撇得干干净净,好似,她真的不认识他们两个。
这番说辞,兴许皇甫劦信了,兴许只是假装相信,反正她也猜不透。
可是,蔺之儒,又为什么帮她?
“公主,奴婢说的,不对么?”
见她皱眉的模样,琉璃试探性的问道。
解忧摇头,“非常对,一点都没有说错,以后别人问起,也这般说。”
琉璃茫然点头。
想起些什么,解忧又问道,“你说蔺大夫曾见过我,什么时候?”
琉璃笑道,“公主您不记得了,公主五岁那年得过天花,是蔺大夫给治的。”
解忧一怔。
五岁,天花,那也正是她第一次梦见神仙哥哥的时候。
难道……不是梦,他是真的,是她的神仙哥哥,是真实的。
解忧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头脑一热,自个儿滚到大床上,舒舒服服的躺着,又睡了一大觉。
睡了,再醒来,很多事情,便会忘了。
她亦不会再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