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的雪一望无际,延伸到天边。
仿佛连成了线。
南絮哭了一阵,风刮在身上,冷的直发抖。
她反而更加坚定了要找到路又青的决心。
被雪覆盖的道路很不好走,南絮一路摔了好几跤,后背都摔疼了,手冻的没了知觉,伞都要拿不住了。
她走的慢,一直都在四处张望,可哪里都没有路又青的身影。
兜兜转转的。
南絮又走回了巷子。
远处传来敲梆子的声音,凌晨十二点到了。
南絮怎么样都找不到路又青,心里也开始没了希望。
她往屋子后头的厕所走去,准备先上个厕所再做另外的打算。
她拿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突然发现不远处的麦秸垛里有动静。这是家里的麦秸垛,就堆在她房间的后墙处。
南絮眉心一跳,直觉是路又青,便低声唤:“小青,是你吗?”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手电筒便往那人的身上照,果然是路又青。
他裹着破棉被,头发和眉毛上都冻的结了冰,白花花的。
雪花漫天飞舞,落得又急又快,打在人脸上,眼睛都睁不开。
少年蜷缩成一个圈,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听到有人唤他,声音是极其熟悉的。
他长睫挣扎了几下,睁开了眼,迷迷糊糊地看到了眼前人好像是南絮。
路又青觉得自己大概是冻昏头了,南絮这时候大概在睡觉吧,他应该是做梦了。
路又青又闭上了眼。
南絮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把伞扔在一旁,哆嗦着要扶他坐起来。
路又青浑身冰冷的不像话,不是正常人的体温了。
南絮脱了自己的棉袄,紧紧地裹住路又青,“小青,你先别睡,外边太冷了。我带你回屋里去,屋里暖和,你睡的也会舒服一些。”
后来的路又青再强大,那也只是后来。
现在的路又青是个没人要的少年,他坚韧、努力、面对命运从不屈服,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打垮他一样。
但日子过得太难了,吃不饱穿不暖,被亲人任意的打骂羞辱,然后又被抛弃在风雪交加的冬夜。这次,他好像真的被打垮了。
路又青刚感受到柔和的暖,就被紧紧抱住了。
他能听出来在耳边哭泣的人是南絮。
…梦做的也太真实了。
当滚烫的热泪落在路又青的脸上,火燎一般。
他猛然清醒过来。
这不是梦。
路又青再次睁开眼,看到南絮时,怔了好一会儿,嗓音都哑了:“妮……妮,你来了。”
他从来没有称呼过南絮为“妮妮”,太亲昵了,他觉得太亲近,唤不出口。
但这次他是下意识的,嘴巴快过了脑子。
“对,是我来了。”
杏眼儿一弯,是笑起来的弧度,泪水却又流了下来。
南絮取下自己的手套给路又青带上,又伸手去擦他脸上融化的雪水,哽咽着开口:“你坚持一下,别在这里睡,我带你回去。屋里暖和的紧,等你睡上一觉,就什么都好起来了。”
路又青没有问,她要带他回哪里去。
他对她总有特殊的信任。
她说了要带他回去,就一定能回去。无论是回去哪里,只要有她在,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路又青冻的久了,站起来还可以,但走路就有点困难。
南絮便蹲在他面前,要背着他。但路又青是个男孩,男孩的骨骼正常来讲都比女孩重,更何况他还高出了南絮许多。南絮背的很艰难,刚走了两步路,俩人便一起摔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
南絮顾不得自己有没有摔倒,便去看被她甩在一边的路又青。
“我好好的,没事。”
路又青的精神好了些,他手里还拿着手电筒照路,此时也看清了南絮一身的泥泞。
这不可能是摔一次两次就有的。
蓝色裤子上沾满了泥巴,大红棉鞋除了泥就是雪,他身上披的棉袄也一样。看起来狼狈不堪。
这是摔了多少次?
难不成……她去找他了?
他想到她手里拿的雨伞
手电筒,以及为何会深更半夜出现在他的面前?
“再试一次吧。”
南絮先扶着路又青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小青,对不起呀,我尽量走稳一些。”
雪地里太滑了,而且她发现她好像背不动路又青。
不仅她发现了,路又青也发现了,他活动下手脚,摇摇头:“别背着我了,咱们俩互相搀扶着,一起往前走。”
“行吗?”
南絮接过他手里的雨伞,担忧地打量他。
路又青俊秀的脸苍白,却点点头,“可以。”
“好吧。”南絮转去路又青的左边,让他溜着墙根走,她的小胳膊紧紧地挎住他胳膊,还交待道:“你右手要扶着墙。”
因为有屋檐,墙根那块雪和泥都很少,路也好走。
路又青在南絮的面前一直很听话,南絮让他做什么怎么做他都照办。
俩人彼此合作走了一段路,身体平衡掌握的还行,没有摔倒。
有雪落在路又青的肩头。
南絮伸手给拂去了,她自己没什么知觉。
路又青黑亮的眸子却闪了闪,问道:“……你今夜是特地出来找我的?”
南絮看了他一眼,又去注意脚下的路,也没有隐瞒。
她“嗯”了一声,说道:“我担心你嘛,所以趁着大家睡觉的时候偷偷跑出来找你,结果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我去过学校,还去过村委会。但凡是我觉得村里你会去的地方,差不多都找遍了,没想到还是家门前找到了你。”
她忍不住发感概:“夏元鼎诗人写的这句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虽然不应景,却很符合了。”
路又青停下脚步,转头去看她,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似乎有东西露出了头,但却抓不住。
他有许多的话要说,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一个女孩子都不许夜里单独外出。”停顿了下,又补充:“白天也不行。”
多危险啊。
要是为着他出了意外,他怕是要疯掉了!
南絮小嘴一嘟,小声嘟囔:“我知道的。但是在村里,没
事的。村里人谁不认识谁呀。”
路又青眉心一跳,薄唇抿着,加重了语气:“不许!”
南絮:“……”
女孩带着茫然,仰脸看他,水盈盈的杏眼儿满是疑惑。
路又青不自觉放缓了语气:“我不许!”
南絮听明白了路又青话里的意思,却不懂得他为何要生气。
她想了想,问:“……那你陪着我去,好不好?”
她的话藏半句说半句,路又青窜上来的无名火却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别过头,应“好。”
眼瞧着家里的门楼近了。
南絮放轻了脚步,也嘱咐路又青:“待会儿我会带着你回我的房间,咱们不开灯,你也不要出声,一切的事情有我,你不要胆怯。如果中途惊醒了我妈妈或者奶奶,我来应付。”
她明显是瞒着她家里人带他回来的,理智告诉路又青不能这样跟着她回去,但他一开口还是答应了,“我知道的。”
他活了这么大,所有的温暖都来自于她。
他要是连这份温暖都舍去了,那他还有什么呢。
就像行走在沙漠之中干渴至极的人遇到绿洲,这是绝望中的希望,任谁都想要抓牢在手心。
南絮先行把家里的大门推开一条缝,又等了等,确定没被发现后,转身去搀扶路又青。
俩人的动作十分小,几乎是悄无声息了。
但人上了年纪,睡觉就很轻,也容易醒。
孙好隐约地听到门楼里有人走动的声音,她扬声问:“谁在那里?”
南絮的全部心神都用在了如何安全的带着路又青穿过院子,回到她的房间去……被孙好这么一喊,整个人吓得差点蹦起来。
“奶奶,是我。”
南絮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努力的平静下来,给自己找理由:“我晚上吃饭吃的急,肚子有些疼,刚才去了趟厕所。”
孙女的肠胃实在娇弱的厉害。
孙好便没有再说别的,只说:“外面冷,赶紧回屋去睡觉。”
南絮“嗯”了一声,连门栓都顾不得插上,和路又青一起急匆匆地回了她的房间。
房间里不能开灯,南絮便用手电筒照亮,又关上了门。
她先让路又青坐在凳子上,倒了碗热水让他慢慢喝下。
茶瓶里的热水还剩下一半,她有心让路又青烫烫脚舒服一些,又恐怕热水不够,这会儿出去打水的话,动静就太大了。
南絮想了想,又出门拿了毛巾,用热水打湿让路又青擦脸擦手。
她转身去铺床。
南絮是最怕冷的,家里人都知道。
所以,一到冬天,她床上的被子也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