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马蹄声，传来风声，传来水声。在这一片纷乱中，有两个人的身影在不断闪现，他们凄厉的呼喊让我的心皱缩起来。你们是谁？为什么不让我沉睡？我的身子好累啊，我不要醒过来。我的心和我的身子在激烈的角逐，虽然感觉到心里有个巨大的破洞，但它顽强地搏斗着，不愿意就这样完全沉寂下去。

“萨仁，你又做梦了？你醒醒！”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我皱起眉头。这个声音在身边似乎响了多年，但是我就是不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赤温叔叔，郎中说近日萨仁的心跳开始强健起来，她可能会醒啊！”甜美的女声再次响起。耳边又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希望如此吧，萨仁已经沉睡了近十八年。她的心脉时停时续，但是只要她还在呼吸，我们绝对不能放弃！”

“是啊，这个死丫头，折磨了我们快二十年了，我都已经变成老太婆了，她却还是这么漂亮年轻地躺着让我们服侍。这个臭丫头，要不干脆死个干净，要么就给老娘醒过来！”我皱起眉头，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粗鲁啊。胸口一痛，我开始剧烈地咳嗽。趁着咳嗽的劲道，我的心猛然搏动，我睁开了双眼，对上一个恬静的中年妇人和一个头发雪白的老人。

他们两人愣住了，张着嘴巴看着我，一副摸不到头脑的样子。看着他们傻傻的样子，我不禁笑了起来，这两个人怎么看上去呆呆的啊。有本事在我耳边叫嚣了多年，等我真醒了，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萨仁？”老人向我走过来，声音颤抖，有着某种恐惧和不稳。

“你是谁？”我的声音怎么这么嘶哑，我皱起眉头，高兴不起来了。

“萨仁，你真的醒了！死丫头，我是秀秀啊，这个是你赤温叔叔啊！没良心的东西，怎么把我们都忘了，枉我们这么尽心尽力照顾你18年！”的眼泪直流，眼睛却笑弯了。

“秀秀？赤温叔叔？”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什么也想不起来。”秀秀和赤温叔叔担忧地对视了一眼，没有作声。

“萨仁，你继续休息一下，我给你做好吃的！”秀秀给我拢拢被子，神色温柔了不少。

“娘！她醒了？”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奔了进来，和那个秀秀有八分相似。一下子，她的脸凑了过来，我往后一躲，心里有些不快。这一家人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啧啧，娘，她真的是你妹妹？我看她比你女儿我还年轻诶！该不会是你以前偷生的小妹妹吧！”这个丫头一嘴口水地坏笑起来，一边那个叫秀秀的柳眉倒竖，咬牙切齿地挽起袖子，两母女开始满屋子追逐。我听见这一片银铃般的笑声，茫然地看向那个赤温叔叔。赤温叔叔眼眶红红的，看向我的眼光揉和着欣喜、怜惜和担忧。

“姑姑啊，你为什么不是我娘呢？要是长得像你啊，我哪会到了18岁都没有人要啊？我娘真是的，自己不好看也就算了，还把我生成这个模样！”小秀噘起嘴。

“小秀，你长得很漂亮，就是性子有些烈罢了，学着温柔一点，求亲的踏破门槛！”我甜甜一笑。连日来，他们告诉了我不少事情。我叫萨仁，赤温是我叔叔，秀秀是我二嫂，小秀是我侄女。我好像是草原上的蒙古贵族，因为失足落水，一直沉睡了十八年。我的父母在十年前已经过世了，赤温叔叔还把我带到坟前拜祭过。不过让我费神的是，他们从来不让我见外人，连去父母坟前拜祭都是选在晚上，彷佛我的存在是一个巨大的秘密。更加诡异的是，我居然在父母的坟前看见一个修葺得异常豪华的坟墓，上面写着“爱女萨仁?乌珠穆沁之墓”，我不是叫萨仁吗，那躺在那里的是谁呢？难道家族里曾经有个与我同名的女孩子？

连日来，我的脑子被他们灌进了不少东西，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告诉我在我梦中时常出现的那两个男人是谁。轻轻叹了口气，觉得头有些痛。现在已临近春节，草原白雪皑皑，我每日闷坐在屋子里，觉得好无趣。

外屋似乎赤温叔叔在踱步，我和小秀相视一笑，两人很有默契地趴着门偷听。

“叔叔，真的是四阿哥继位了吗？怎么觉得一点迹象都没有？”秀秀沉吟道。

“今天京城来人发了新君继位的诏书，王爷已经上表庆贺。听说先皇是十一月十三日过世，算算日子，诏书现在到是晚了点，可能京里局势不稳吧。”赤温叔叔声音很低。

“唉，这先皇也真可怜，这么多个儿子，皇位只有一个，是够烦心的。不过哪个皇子登基对我们都没有区别，因为萨仁的关系，即使是皇位争得最厉害的时候，所有阿哥都对乌珠穆沁很好。这四阿哥一直也很照拂我们，他做皇帝我们没有损失。对了，那十三阿哥该放出来了吧！”秀秀的声音也很低。

因为我的关系？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是谁啊，我更加竖起耳朵。

“听说十三阿哥已经封了怡亲王，他和新君一向关系很好，以后的容宠可以想见啊！只是可惜了十四阿哥，听说被自己亲哥哥给软禁了，甚至不准他奔丧。不管宫里恩怨如何，十四阿哥对萨仁、对乌珠穆沁不薄。他当上抚远大将军之后，彻底击溃了入侵西藏的大策凌敦多，还拿他的头血祭萨仁的灵位。总算是为萨仁抱了一箭之仇！”赤温叔叔叹了口气。

“唉，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都是痴情之人啊。我还记得当日为萨仁立衣冠冢的时候，连皇上都哭了，可是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却一滴眼泪都没掉。我冷眼瞧着，觉得他们两个的表情真还不如哭出来爽快。唉！都是那个不得好死的索额图，把萨仁的画像偷偷传给漠西的人，种下所有的因果。哼，有这样的叔公，活该那个太子被废！不过可惜那十三阿哥因废太子被牵连，最终被康熙爷圈禁了十年。这宫里的是非咱们不清楚，但是单看对萨仁的情意，这两位阿哥可都是痴情种子啊。想想萨仁也是有福之人，如果她清醒地看到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的遭遇，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呢，唉！”秀秀叹了好几口气。

“唉，萨仁这孩子受够了苦，现在不管怎样总获得了一种平静。”赤温叔叔的声音很无奈。

我愣愣地回到座位上，心里泛起涟漪。我到底是谁？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又是谁？我失忆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近日似乎脑子中会断断续续闪过一些画面，但是我就是抓不住其中的线索，似乎自己的记忆就在眼前，但是我却捅不破那层桃花纸。

京城！京城似乎是我所有回忆的焦点！我要去京城，至少我要努力一次，去寻找我的记忆。否则，活得再好，我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我不要这样茫然地活着。

五月的京城天气温和，我怔怔地由小秀拉着逛街。这京城好繁华啊，我一辈子在草原看到的人加起来也没我今天一天在京城大街上看到的人多。这天子脚下真的不同啊。不过漠然地看着眼前的繁花似锦，我的心没有一丝感应，我什么也没想起来。

赤温叔叔和秀秀本来说什么也不同意我到京城来，但是经不住我成天呼天抹泪，他们终于松口，由小秀陪着我到京城一游。临走前他们千叮嘱万嘱咐，说到了京城我的名字不是萨仁，而是桂儿?马佳氏。马佳氏是我的母姓，赤温叔叔说我从小就是跟母亲姓的。我被他们弄得完全懵了，怎么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复杂的名字和谱系，心里也越来越渴望找回以前的自己，我总是觉得赤温叔叔和秀秀眼中有着我尚未看透的迷雾，他们有事在瞒着我！

“姑姑，咱们今天可得去柏林寺一趟，娘交代了，说是父亲的灵位曾经停在那边，说什么也得去祭拜一次！”小秀兀自在那里东张西望。

我淡淡地答应了，两人坐着雇来的马车驰到柏林寺。还没走进山门，却见一大堆兵士涌来，沿着寺门站成两列。“让开让开，怡亲王和福晋要进香！”

被人推推搡搡的，我几乎都要站不稳了。正狼狈间，几个豪华的大轿子停在柏林寺门口，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在前面，他的身边，一个怀孕的清秀女子静静随他走着。

“怡亲王千岁！”身边的百姓开始兴奋地大喊，兵士更加戒备地开始和人群搏斗。我随着人流几乎站不住脚，心里微微发颤，那个男人的脸好熟悉！

“萋卉，小心！”上台阶的时候，怡亲王小心翼翼地扶住自己的妻子，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疼惜。怡亲王福晋的脸有些红了，异常娇媚而幸福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萋卉！熟悉的名字彷佛一记重锤，敲开了所有被尘封的记忆。我的心开始狂跳，脑中残缺的画面慢慢连缀在了一起，记忆的洪流完全淹没了我。公主湖畔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突然浮现眼前，海棠花雨下的温存感同身受，畅春园的话别再次刺穿心脏……我双手捂住嘴巴，眼泪狠狠滑下。胤祥！我在心中大喊，但是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拼命想向胤祥冲过去，身单力薄，我根本无法前行。心里的伤痛和绝望再次涌现，我和胤祥似乎永远隔着一些冲不破的阻力。

胤祥浅笑着淡淡扫视四周兴奋的百姓，浑身散发着皇子贵胄的傲然气度。他的额头、眼角已经有了深深的皱纹，头发花白。他老了，瘦了！心的那个破洞开始汩汩流血。我泪流满面，感觉到胤祥的目光似乎闲闲地在我脸上扫过，腿脚一个踉跄，我被人群推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