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杜允慈缓缓睁眼。

依旧是熟悉的她的闺房,连燃的香片也是一模一样的气味。

涣散的焦聚逐渐回拢，她漆黑的眼瞳转动到左侧。

坐在床边的人顿映入她的眼帘，与她脑海中刚刚脱离的人重叠成同一个。

杜允慈静默地盯着他,半晌一动不动。

“我爸爸呢……”她问。

蒋江樵没回答,目光穿透过镜片,同样静默地与她对视。

床头的灯盏不甚明亮，他黑碎的头散落额前,于他眉投落灰暗的鸦青。

杜允慈得到了确认：父亲已经死了,前的这一个是梦外的他。

眼瞳转回前方,然后杜允慈重新阖上眼皮。现在她闻到,空气并不完全和她原先的闺房一样，分明还掺杂着他的气息和其他不知名的药味。

不瞬，蒋江樵的手伸来她额头,一下一下轻轻地往后抚摸她的丝。

“为什么非选择最危险的法子……”他的嗓子沉哑，像钢琴上失修的低音键,深谙悲鸣，“你的命差点……差点没了……”

“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杜允慈眼睫颤动,“我不……我不有你的孩子……不……”

她觉得己的情明明很平静，可讲完后，她就现眼泪未经她的允许从眼角流了去。

蒋江樵的指腹给她擦上来的候,杜允慈始控制不住抽泣。等蒋江樵低伏身子、嘴唇贴来她的眼皮，杜允慈完全没底的脆弱所支配，彻底失声痛哭。

掩盖在她哭声的是蒋江樵不停歇的道歉,一遍又一遍。

“对不。是我错了。我想和你生很多很多孩子,像你一样的孩子，让我们的家热热闹闹圆圆美美。候你即便还不想和我过日子，至少也会为孩子舍不得。你妥协嫁给我了,我就得寸进尺奢望你继续妥协生我们的孩子。”可事实是，他并没有得到她的继续妥协，只是把他的害怕她离，转变成了她的恐惧，加剧了她的痛苦。

杜允慈从哭泣中岔一句冷漠的回应：“你别妄想了，孩子绑不住我。我不会舍不得。你和查良一样，都是害死我爸爸的人。都是。你撇不关系的。”

“是……我撇不关系……”蒋江樵的语气饱含苦涩，同底直冒阴冷的寒意。查良还是成功了，杜廷海的死在他和她之留下难以抹灭的隔阂。他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了。

蒋江樵向她允诺：“不生了。你不愿意我们就不生了。只你好好地留在我身边，我不会再逼你，你怎样我都尽力满足你。”

杜允慈咬牙切齿：“我你和查良的命你给吗？你给吗？！”

蒋江樵凝注她怎么也擦不干的满泪痕：“我的命然可以给你，但你必须和我一死。”他贴上她湿哒哒的脸颊，轻柔地说，“钰姑，无论生或死，我们都不可能分。”

虽然类似的话梦中的他也对她讲过，但这会儿杜允慈依旧于本能地打了战栗。

“别怕。”蒋江樵的手臂带着拉高的被子一并拢严实她，“在我们一死之前，我会先兑现我的承诺：等着，查良的命一定送到你手。”

杜允慈对于己听到的话到不可思议。

蒋江樵尽收她神色的惊愕，重复说：“查良的命，我帮你拿。”

杜允慈喃喃：“他不是你的拜把子兄弟……”

蒋江樵吻了吻她：“谁也没有你重。我只需有你便足够。”

杜允慈只花了一个晚上，就行信了他。即便他尚未通过实际行动证明——随着梦见越来越多的事情，她恍恍惚惚地好像也越来越了解他，于是她觉得，码这件事他不会骗她，他真的愿意为了她背弃他和查良的兄弟情。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杜允慈又回归哪儿也不能去的笼中生活。前半个月，她也确实无法门，甚至连从房去书房都困难，倒并非蒋江樵不允许，而是这回水银中毒对她的身体造成的伤害有点大。

杜允慈如何不知水银的危险？可成天生活在蒋江樵的眼皮子底下，她除了借用蒋江樵对西洋玩意儿的不熟悉，根本没有其他能防止己怀孕的手段。喝水银好歹是前人沿用下来的有效法子[注]。下定决定喝之前，她就考虑过后果，假若一个不慎弄坏了身子甚至丢掉命，也只能认倒霉。终归，她虽已不似先前主动想了断己，但也没有所谓活不活。

如今活下来，身体的健康受损，换得蒋江樵的个重承诺，倒也不亏。

蒋江樵为她将天南海北各地的名医能请地都请来过霖州，无论中医西医，力求检查得完完整整、清清楚楚，保证她身上没有潜藏的暗疾。她的休养治疗方案，也是由各位名医合力制定来的。

杜允慈多少是有点烦的，不过整体来讲她非常积极地配合。毕竟难受的是她己，何况她也想好好地等着看查良付价。

苏翊绮在后半个月才被蒋江樵放行进来苏公馆探视杜允慈。

苏翊绮并不知晓内情，误会是蒋江樵不让她怀孕才她避子导致她食用过量水银。

杜允慈倒没想到蒋江樵在查良边默认了这种说法。

既然多个人陪她斥骂蒋江樵，杜允慈便也没和苏翊绮解释。

苏翊绮为她难过：“督军告诉我你嫁的也是喜欢你、疼惜你的丈夫，日灯会我看他确实是紧张你的。没想到宁愿你伤了身子也不让你有他的孩子。”

“蒋江樵本就不是好人。”杜允慈不想多谈他，也不想话题始终围绕在这件事上，她向她好奇：“你和查——你和督军有在考虑孩子？”

苏翊绮表情一下不对劲，流露难堪之色。

杜允慈咯噔，忙道歉：“对不lily，我可能问错话了。”但这叫她更加关她和查良之的情，“他是不是又待你不好了？”

“不是，他没有。”苏翊绮一副生怕查良声誉受损的着急神情，旋即低垂头，非常难过的样子，“不好的是我。他其实很想和我有个孩子。但我……”

杜允慈及握住她的手：“如果是不的回忆，你就别说了。”

苏翊绮克制住眼泪，还是选择告诉她：“我的身体坏了，不可能怀孕的，没办法给督军生孩子。daisy，你千万别再做傻事。”

“lily你不责。你本身没有任何过错。也不看不你己。何况没有规定女子必须生小孩。你忘了我们从前不是约定一做新女，摒弃旧的糟粕思想？”早在上回苏翊绮贬低己配不上查良，杜允慈便想安慰她了。

当然她也清楚，苏翊绮从前的愿望是能己做主嫁给喜欢的人，连孩子都设想过生三个。如今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很难不伤遗憾。

苏翊绮突然笑了一下：“daisy，我和你一直以来都不一样。以前不一样，现在更不一样。看，即便如今你也落了难，身不由己，你也还是和我不一样。”

人从小生活的环境和长大后所受的教育不同，一些事情的观念上在所难免有差，非常正常。杜允慈当年刚认识她便意识到，但并不影响她们成为关系很好的朋友。苏翊绮这番话明显又在卑，而嫁去江西的经历使得她如今愈卑。杜允慈相当疼：“lily，别这样。你不是说，你获得重生，忘记过去过新生活的吗？”

苏翊绮低低嘲：“人都是贪的……得到的越多就越贪……”

烦事到底没多谈，苏翊绮及止了话题，扯了些别的闲谈，便被蒋江樵通过查良接赶人。

杜允慈不太高兴，在查良和苏翊绮离后，冲蒋江樵夹枪带棒一通讽刺：“你的好兄弟对你可真宽容，你连人家督军的身份都不放在眼。说不让来就不让来，好不容易来了他他就不多逗留。”

蒋江樵纵容她的脾气，温言细哄：“钰姑乖，下次一定让苏四小姐多陪你说会儿话。”

杜允慈愈堵，又觉得少和苏翊绮见不是坏事，否则看着苏翊绮般喜欢查良，她也难受。苏翊绮吃了么多苦，好不容易遇到动的人，她却天天盼着查良死。日后查良真死了，她又该如何对苏翊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