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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之史的发展(2 / 2)

而且,世界上除了历史的情形以外,还有什么更有利于音乐的发展?音乐的兴盛往往在别种艺术衰落的时候,这似乎是很自然的结果。我们上面讲述的几个例子,中世纪野蛮民族南侵时代,十七世纪的意大利和德意志,都足令我们相信这情形。而且这也是很合理的,既然音乐是个人的默想,它的存在,只需一个灵魂与一个声音。一个可怜虫,艰苦穷困,幽锢在牢狱里,与世界隔绝了,什么也没有,但他可以创造出一部音乐或诗的杰作。

但这不过是音乐的许多形式中之一种罢了。音乐固然是个人的亲切的艺术,可也算社会的艺术。它是幽思、痛苦的女儿,同时也是幸福、愉悦,甚至轻佻浮华的产物。它能够适应、顺从每一个民族和每一个时代的性格。在我们认识了它的历史和它在各时代所取的种种形式之后,我们再不会觉得理论家所给予的定义之矛盾为可异了。有些音乐理论家说音乐是动的建筑,又有些则说音乐是诗的心理学。有的把音乐当作造型的艺术;有的当作纯粹表白精神的艺术。对于前者——音乐的要素是旋律(lodie或译曲调),后者则是和声(harnie)。实际上,这一切都对的,他们一样有理。历史的要点,并非使人疑惑一切,而是使人部分地相信一切,使人懂得在许多互相冲突的理论中,某一种学说是对于历史上某一个时期是准确的,另一学说又是对于历史上另一时期是准确的。在建筑家的民族中,如十五、十六世纪的法国与佛兰德斯民族音乐是音的建筑。在具有形的感觉与素养的民族,如意大利那种雕刻家与画家的民族中,音乐是素描、线条、旋律、造型的美。在德国人那种诗人与哲学家的民族中,音乐是内心的诗,抒情的表白,哲学的幻想。在弗朗索瓦一世与查理九世的朝代(十五、十六世纪),音乐是宫廷中风雅与诗意的艺术。在宗教革命的时代,它是信仰与奋斗的艺术。在路易十四朝中,它是歌舞升平的艺术。十八世纪则是沙龙的艺术。大革命前期,它又成了革命人格的抒情诗。总而言之,没有一种方式可以限制音乐。它是世纪的歌声,历史的花朵;它在人类的痛苦与欢乐下面同样地滋长蓬勃。

我们在上面已经讲过音乐在希腊时代的发展过程。它不独有教育的功用,并且和其他的艺术、科学、文学,尤其是戏剧,发生密切的关系。渐渐地,纯粹音乐——器乐,在希腊时代占据了主要地位。罗马帝国的君主,如尼禄(nero)、狄托(titus)、哈德良(hadrianus)、卡里古拉(caligu)等都是醉心于音乐的人。

随后,基督教又借了音乐的力量去征服人类的心灵。公元四世纪时的圣安布鲁瓦兹(saintaroise)曾经说过:“它用了曲调与圣诗的魔力去蛊惑民众。”的确,我们看到在罗马帝国的各种艺术中,只有音乐虽然经过多少变乱,仍旧完美地保存着,而且,在罗马与哥特时代,更加突飞猛进。圣多玛氏说:“它在七种自由艺术中占据第一位,是人类的学问中最高贵的一种。”在沙特尔(chartres)城,自十一至十四世纪,存在着一个理论的与实习的音乐学派。图卢兹(toulouse)大学,在十三世纪已有音乐的课程。十三至十五世纪的巴黎,为当时音乐的中心,大学教授的名单上,有多少是当代的音乐理论家!但那时代音乐美学与现代的当然不同,他们认为音乐是无个性的艺术(iéartiersonnel),需要清明镇静的心神与澄彻透辟的理智。十三世纪的理论家说:“要写最美的音乐的最大的阻碍,是心中的烦愁。”这是遗留下来的希腊艺术理论。它的精神上的原因,是合理的而非神秘的,智慧的而非抒情的;社会的原因,是思想与实力的联合,不论是何种特殊的个人思想,都要和众人的思想提携。但对于这种古典的学说,老早就有一种骑士式诗的艺术,一种热烈的情诗与之崛起对抗。

十四世纪初,意大利已经发现文艺复兴的先声,在但丁、彼得拉克(petratque)、乔托的时代,翡冷翠的马德里加尔(drigal)式的情歌、猎曲,流传于欧洲全部。十五世纪初叶,产生了用于伴奏的富丽的声乐。轻佻浮俗的音乐中的自由精神,居然深入宗教艺术,以致在十五世纪末,音乐达到与其他的艺术同样光华灿烂的。佛兰德斯的对位学家是全欧最著名的技术专家。他们的作品都是华美的音的建筑,繁复的节奏,最初并不是侧重于造型的。可是到了十五世纪最后的二十五年,在别种艺术中已经得势的个人主义,亦在音乐中苏醒了;人格的意识,自然的景慕,一一回复了。

自然的模仿,热情的表白:这是在当时人眼中的文艺复兴与音乐的特点;他们认为这应该是这种艺术的特殊的机能。从此以后,直至现代,音乐便继续着这条路径在发展。但那时代音乐的卓越的优长,尤其是它的形象美除了韩德尔和莫扎特的若干作品以外,恐怕从来没有别的时代的音乐足以和它媲美。这是纯美的世纪,它到处都在,社会生活的各方面,精神科学的各门类,都讲究“纯美”。音乐与诗的结合从来没有比查理九世朝代更密切的了。十六世纪的法国诗人多拉(dorat)、若代尔(jodelle)、贝洛(belleau),都唱着颂赞自然的幽美的诗歌;大诗人龙萨(ronsard)说过:“没有音乐性,诗歌将失掉了它的妩媚;正如没有诗歌一般的旋律,音乐将成为僵死一样。”诗人巴伊夫(baif)在法国创立诗与音乐学院,努力想创造一种专门歌唱的文字,把他自己用拉丁和希腊韵所作的诗来试验:他的大胆与创造力实非今日的诗人或音乐家所能想象。法国的音乐性已经达到,它不复是一个阶级的享乐,而是整个国家的艺术,贵族、知识阶级、中产阶级、平民,旧教和新教的寺院,都一致为音乐而兴奋。亨利八世和伊莉莎白女王(十五至十六世纪)时代的英国,马丁路德(十五至十六世纪)时代的德国,加尔文时代的日内瓦,利奥十世治下的罗马,都有同样昌盛的音乐。它是文艺复兴最后一枝花朵,也是最普及于欧罗巴的艺术。

情操在音乐上的表白,经过了十六世纪幽美的,描写的情歌,猎曲等等的试验,逐渐肯定而准确了,其结果在意大利有音乐悲剧的诞生。好像在别种意大利艺术的发展与形成中一样,歌剧也受了古希腊的影响。在创造者心中,歌剧无异是古代悲剧的复活;因此,它是音乐的,同时亦是文学的。事实上,虽然以后翡冷翠最初几个作家的戏剧原理被遗忘了,音乐和诗的关系中断了,歌剧的影响却继续存在。关于这一点,我们对于十七世纪末期起,戏剧思想所受到的歌剧的影响还没有完全考据明白。我们不应当忽视歌剧在整个欧洲风靡一时的事实,认为是毫无意义的现象。因为没有它,可以说时代的艺术精神大半要淹没;除了合理化的形象以外,将看不见其他的思想。而且,十七世纪的淫乐,肉感的幻想,感伤的情调,也再没有比在音乐上表现得更明白,接触到更深奥的底蕴的了。这时候,在德国,正是相反的情况,宗教改革的精神正在长起它的坚实的深厚的根底。英国的音乐经过了光辉的时代,受着清教徒思想的束缚,慢慢地熄灭了。意大利的文艺复兴已经在迷梦中睡去,只在追求美丽而空洞的形象美。

十八世纪,意大利音乐继续反映生活的豪华、温柔与空虚。在德国,蕴蓄已久的内心的和谐,由了韩德尔(handel)与巴赫(jsbach),如长江大河般突然奔放出来。法国则在工作着,想继续翡冷翠人创始的事业——歌剧,以希腊古剧为模型的悲剧。欧洲所有的大音乐家都聚集在巴黎,法国人、意大利人、德国人、比国人,都想造成一种悲剧的或抒情的喜剧风格。这工作正是十九世纪音乐革命的准备。十八世纪德意两国的最大天才是在音乐上,法国虽然在别种艺术上更为丰富,但其成功,实在还是音乐能够登峰造极。因为,在路易十五治下的画家与雕刻家,没有一个足以与拉摩(raau,一六八三—一七六四)的天才相比的。拉摩不独是吕里(lully,一六三三—一六八七)的继承者,他并且奠定了法国歌剧,创造了新和音,对于自然的观察,尤有独到处。到了十八世纪末叶,格鲁克(gluck,一七一四—一七八七)的歌剧出现,把全欧的戏剧都掩蔽了。他的歌剧不独是音乐上的杰作,也是法国十八世纪最高的悲剧。

十八世纪终,全欧受着革命思潮的激荡,音乐也似乎苏醒了。德法两国音乐家研究的结果与交响乐的盛行,使音乐大大地发展它表情的机能。三十年中,管弦乐合奏与室内音乐产生了空前的杰作。过去的乐风由海顿和莫扎特放发了一道最后的光芒之后,慢慢地熄灭了。一七九二年法国革命时代的音乐家戈塞克(gossec)、曼于(hul)、勒絮尔(lesueur)、凯鲁比尼(cherubini)等,已在试作革命的音乐;到了贝多芬,唱出最高亢的《英雄曲》,才把大革命时代的拿破仑风的情操,悲怆壮烈的民气,完满地表现了。这是社会的改革,亦是精神的解放,大家都为狂热的战士情调所鼓动,要求自由。

末了,便一片浪漫底克的诗的潮流。韦伯(weber)、舒柏特(schubert)、萧邦(chopin)、门德尔松(ndelssohn)、舒曼(schunn)、柏辽兹(berlioz)等抒情音乐家,新时代的幻梦诗人,仿佛慢慢地觉醒,被一种无名的狂乱所鼓动。古意大利,懒懒地、肉感地产生了它最后两大家——罗西尼(rossini)与贝利尼(bellini);新意大利则是犷野威武的威尔地(verdi)唱起近史意大利统一的雄壮的曲子。德国则以强力著称的瓦格纳(wagner)预示德意志民族统治全欧的野心。德国人沉着固执、强毅不屈的精神,与幻想抑郁、神秘莫测的性格,都在瓦格纳的悲剧中具体地吐露了。从犷野狂乱、感伤多情的浪漫主义转变到深沉的神秘主义,这一种事实,似乎令人相信音乐上的浪漫主义的花果,较之文学上的更丰富庄实。这潮流随后即产生了法国的赛查·弗兰克(cesarfranck),意大利与比利时的宗教歌剧(oratorio)与回复古希腊与伯利恒的乐风。现代音乐,一部分虽然应用十九世纪改进了的器乐,描绘快要破落的优秀阶级的灵魂;一部分却在提倡采取通俗的曲调,以创造民众音乐。自比才(bizet)至穆索尔斯基(usssky),都是努力于表现民众情操的作家。

以上所述,只是对于广博浩瀚的音乐史的一瞥,其用意不过要借以表明音乐和社会生活的其他方面怎样的密切关联而已。

我们看到,自有史以来,音乐永远开着光华妍丽的花朵:这对于我们的精神,是一个极大的安慰,使我们在纷纭扰攘的宇宙中,获得些微安息。政治史与社会史是一片无穷尽的争斗,朝着永远成为问题的人类的进步前去,苦闷的挣扎只赢得一分一寸的进展。然而,艺术史却充满了平和与繁荣的感觉。这里,进步是不存在的。我们往后了望,无论是如何遥远的时代,早已到达了完满的境界。可是,这也不能使我们有所失望或胆怯,因为我们再不能超越前人。艺术是人类的梦,光明、自由、清明而和平的梦。这个梦永不会中断。无论哪一个时代,我们总听到艺术家在叹说:“一切都给前人说完了,我们生得太晚了。”一切都说完了,也许是吧!然而,一切还待说,艺术是发掘不尽的,正如生命一样。

(附白)本文取材,大半根据罗曼·罗兰著的《古代音乐家》“导言”。

(原载上海中华书局一九三五年四月《艺术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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