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秀先吃下解毒丹预防,又用金针在百汇、凤池等穴扎了几针,将靡靡之音对心神的影响降至最低。
她一瞬不眨地盯着林中那丝丝缕缕,如有实质的紫色烟雾。
这东西叫紫狐媚烟,严格来说不算毒,算是瘴。
紫狐妖一族擅长魅惑人心,精于合欢功法,紫狐媚烟就是紫狐妖死后,挖出妖丹炼制而成的瘴。
这种媚毒不算难解,只不过极为罕见,世上绝大部分医修,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见识到一次。
不巧的是,平秀前年夏天在凡界给义父平风雨帮忙时见过。
不止见过,她还弄了一点回去研究,和平风雨一起商榷出解毒之法。
平秀解完毒,佯作没有发现异常,举步踏入林中。
过了一会,她面上浮现浅浅红霞,脚步逐渐变得虚浮,她似乎觉得燥热难受,揪着衣襟的手用力地揉搓布料,骨节微微泛白。
最后,她一跤跌倒,无力地靠坐在一棵榆树下。
她装作中毒的时候,一直在留神观察周围的风吹草动。
起先她以为那本百草药册是她无意间落下,见到紫狐媚烟后,她几乎可以肯定,这绝对是有人想算计她。
她做事向来细致,丢三落四这种毛病,在她身上是不存在的。
更何况那图册是她的心血之作,她一直好好收在药箱中。
所以那图册肯定是有人盗走,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折身回返,好撞进这陷阱里。
只是,究竟是谁想害她呢?
如果是邪教的奸细,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六根清净木,直接抓住她逼问即可,不必大费周章给她下媚毒。
那么,给她下绊子的极有可能是天元道宗的同门。
是谁?
被她坑过的姚少游?
看她不顺眼的秦湘君?
平秀半阖着眼睛,发出细微的喘息。
树荫下,少女肌肤胜雪,裸露在衣裳外的肌肤都浮着一层霞光似的薄红。
她眸含秋水,嘴唇殷红,纤细的手指用力抓着衣袖,弯曲,松开,她微微仰起脖颈,露出秀气修长的曲线,凌乱的发丝披散在双肩和鬓旁,平添几分娇柔脆弱之美。
她这个样子,像新雨后凝着雨露,含苞待放的小荷,像是早春枝头,压着残雪,待人采撷的海棠花,风情摇曳却不自知,天真纯情又欲色动人。
姚少游藏在瘴毒的范围外,坐在树丛中,好整以暇,打算好好欣赏一番平秀狼狈的姿态。
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几次三番坑害他,要不叫她吃点苦头,他实在难咽下这口气。
姚少游隐匿气息,坐在枝头,起先还是看戏的姿态,但渐渐的,他不知为何竟感到一丝燥热。
他有些别扭地扯了下衣领,不禁出神想道,要是他现在出现在平秀面前……
她会抱着他的腿,求他救她吗?
平秀做了半天的戏,都未能引出暗中搞鬼的人,气得她在心里大骂:卑鄙无耻之徒,她诅咒此人以后不是太监,胜似太监!
平秀决定演得更逼真点,手上微微用力,将衣领扯开,露出小半片洁白的肌肤和若隐若现的香肩。
一道脚步声由远极近,初时缓慢,犹豫地走了几步后,就变得急促,毫不停留地朝平秀奔来。
片刻后,脚步声停下,平秀垂落的视线里,出现一只黑色的长靴。
平秀慢慢抬头,视线顺着靴子攀爬,最后定在少年那张凛如霜雪的面庞上。
怎么会是他?!
一丝愕然从眸底闪过,平秀很快否认了这个念头。
薛宁虽然经常不做人,但他再如何,也不会做出用媚毒暗算她这样下三滥的事情来。
肯定不是他。
薛宁单膝跪地蹲下,朝平秀伸出手,伸到一半,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他冷冰冰地问道:“你怎么了?”
平秀心中略有诧异:他怎么神色如常,一点都没有受到紫狐媚烟影响的样子?
她虚弱开口,声如媚丝:“快走……这林子里有毒……”
薛宁皱了皱眉:“有毒?”
他神情一凛,瞬间反应过来:“你中……毒了?”
前两个字如击冰碎玉,铿锵有力,后两个字,随着少年的身体如玉山般倾倒,声调和语气也疾速下滑,顿时丧失了冷硬的力道。
平秀:???
所以他其实早就中了媚毒,只是延迟了好一会才发作?
薛宁双膝跪地,面朝下伏倒在地上,双肩微颤,没发出一丝声音。
平秀还是做出中毒的模样,伸出脚,勇气无力地往薛宁肩头蹬了一脚,冷嘲热讽道:“叫你走,你不走,中毒了吧。”
活该!
要离中了媚毒的男人远一点,不然他要是忍不住,遭殃的可是她。
平秀扶着树干站起来,想走远一点,才转身,就被一股不小的力道拽住裙裾。
平秀垂首回眸。
少年的身子压得很低很低,他没有抬头,只伸出一只手,用力地抓住她的裙摆。
那只手抓得那么紧,手背上的青筋全都鼓涨起来,指节突起,透过薄薄的皮肤,仿佛能清楚地看到骨节的形状。
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稻草,就像之前那个香艳旖旎的梦境……
藏于袖底的手夹住三根金针,平秀毫无怜悯心地想道:他要敢对她动手动脚,她就拿针扎他个半身不遂,从此不举!
要是他像梦里那样哀求她救他的话,她定要冷嘲热讽,好好嘲笑他一番,再将他一脚踹开。
没错,这是他应得的!
少年的手臂轻轻地颤抖,然后,他缓缓松开手,手臂像一片落叶般无力垂落。
十二剑丸从少年袖底飞出,剑气激荡,灵光大闪,凝成一柄锋锐无匹的飞剑。
这柄剑,静静地悬浮在平秀脚边。
她只要往前迈出一小步,就能跨上去。
薛宁垂着头颅,声音低哑暗沉,不知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克制住不失态,完整流畅地说出一整句话。
“上去,诛心剑会送你回营地。”
平秀挑眉,纳罕地问道:“那你呢?”
“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
又是这句话!
平秀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厌恶一个词语。
与你无关,绝对是她今年最讨厌的一句话!
“你不走?”
薛宁忽然低吼道:“快上去!”
他身体颤抖的幅度忽然变大了,像是衣衫单薄的人,被迎面的风雪卷走最后一点温暖,每一块骨节都发出生理性的战栗。
他一点一点地抬起头,眸中血丝遍布,眸光幽邃摄人。
平秀一对上他的目光,就觉得像被饥肠辘辘的野兽盯上,手脚不自觉地僵了一下。
除了眸底的血丝,和被汗水濡湿的鬓发,薛宁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上……去。”薛宁咬牙道。
“那你呢?”
“你,回去,报信。找人,来救。”
平秀:哦,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狗子看起来还挺平静,但细想现在应该挺崩溃的吧。不然也不会提出让她先走。
也好,让他先吃番苦头,她再回来狠狠嘲弄他,等他受够了罪,抱着她的大腿哀求,她再大发慈悲给他解毒。
平秀弯下腰,用一根手指抬起少年的下颌,用沙哑的嗓音说道:“那薛师兄你可要好好等着我,等我回来救你。”
薛宁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全身所有感官仿佛都汇聚到一点,汇聚到下颌,二人肌肤相触的那一点。
他想抓住那根手指,抓住她。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抓住她,抓住她后要做什么,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无法遏制。
仿佛是深刻在他天性中的本能,就像人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他想要她,也是一种本能。
那根纤细的手指缓缓下滑,滑到少年喉结上,像一根羽毛,轻轻画了两个圈。
薛宁的双手按在地上,手指深深抠入泥土中。
他脖颈上青筋鼓胀,皮肤充血,涨得通红。
平秀的指尖滑过他的喉结,留下一串电击般的战栗。
那短短一息的接触,被感官无限放大,变得无比漫长。
变成了诱人发疯的酷刑。
平秀收回手指,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抬步踩到飞剑上。
飞剑冲天而起,迅逾风雷,很快将少年和鬼苁林都甩在身后。
平秀一走,薛宁便似被人抽了脊骨般倒向地面。
他弓起身体,整个人蜷缩着,紧紧闭上双眼。
那无名的热潮一阵一阵地冲刷着他的身体,他的肌肉硬得像石头,一遍一遍地在心中默念清心咒。
可以忍受的。
流血受伤他都可以面不改色,小小的又能奈他何。
但他可以控制身体的反应,却无法控制天马行空的思绪。
他的脑海中,无法自控地闪过那人的音容笑貌。
他想起初遇时,她双眸噙泪,梨花带雨的模样。他从一开始,就厌恶她的虚伪和做作。
他想起藏书阁中,她被他压在身下,那双狡黠又灵动的眼睛,还有她说“就不还”时,那股嘚瑟的狡猾劲。
他想起他的牙齿咬破她颈间薄薄的肌肤,温热甜腻的血渗出来,他鬼迷心窍地吮了一口。
他想起她坐在他怀中,像株张牙舞爪,生机勃勃的藤蔓。
…
薛宁虽尚未通晓人事,但他并不是一片纯洁的白纸,成天跟一群血气方刚的男弟子混在一起,这个年纪该懂的一些事情,他或多或少都听其他师兄弟聊过。
到了这一刻,薛宁不得不承认——他厌恶她,却对她怀着不可告人的隐秘。
或者说,正是他潜意识发觉了这点,自觉无法面对,才益发厌恶她的接近。
多可笑啊,他讨厌她,他的身体却渴望她。
只有野兽才会有这种不带感情的纯粹,他是人!
他是人,不是兽!
薛宁听到有脚步声接近,他的手在袖子里掐了个杀伤力巨大的仙诀。
姚少游一见薛宁出现,本来差点按捺不住从暗中蹦出来。
毕竟他给平秀下毒挖坑,是想看她出丑,等她受不住再跳出来看她跪地哭求,可不是要设计这两个人滚到一起。
结果!
结果这薛寒朝居然把人送走了!
他的飞剑太快,姚少游自知追不上,转念就放弃了。
报复不到平秀身上,能看到宿敌出丑,也是快事一桩。
姚少游虚伪地朝薛宁比了下大拇指,啧啧道:“真男人,真能忍。”
反正要是搁他身上,他绝对没有那么能忍。
薛宁认出姚少游的声音,冷声道:“是你下的毒?”
姚少游耸了耸肩,吊儿郎当地说道:“我不是我没有,你可别乱说啊。”
“我这叫偶然路过,懂吗?”
姚少游就地坐下,拄着剑欣赏薛宁苦苦忍受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