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出钥匙，一边对苏荷说，“苏小姐你聊，我那儿还有点事，马上回来。”

苏荷点头，“好。”

小警察笑着打开门，特放心地走了。

他一点都不担心逃跑啥的，这位顾少爷进来就一声不吭，被亲妈送进来，自闭着呢，跑是不可能跑得动的。而那位苏小姐是送顾南进的人，恨不得送两兄弟一起过来接受教育，怎么可能帮助他逃跑。

…

看守所情况比监狱好一些，但也是窄窄一间房，一张木板单人床，一个小桌子。

而且没有窗户。

白天没有开灯。

光亮全靠对面的小天窗。

阳光透过那点儿缝隙，照在房间，照亮墙壁。水泥墙面上，用红油漆写了几个大字，很标准的方正宋体，写的是——

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顾南此刻就盘腿坐着，面向那片墙，对着那几个字，一声不吭。

有点儿面壁思过的意思。

又不是他的错，估计只能面问问自己怎么有范美芳那个母亲了。

苏荷笑笑，开口，“顾南。”

顾南回过头，动作有些迟缓，见到苏荷时，瞳孔略微放大，嗓音沙哑，“你……你怎么来了。”

顾南在顾家，在云市，虽然没什么实权，也不是什么顶尖重要的人，但依靠顾家小少爷这个名号，也是个地位挺高的富贵闲人。从小养尊处优，连青春期斗殴都没进过看守所，长大后却进来了，还是被亲妈送进来的，小少爷哪里能好受，心理生理，各方面的不好受。

在乌漆嘛黑的地方，直接将身上那点富贵气息都瘦没了。

真惨。

苏荷按下眉头，直接说，“来看你，顺便，拉拢你。”

顾南没有出现意外神情，反而很平静，“拉拢我？我有什么用。”

“很多啊。”苏荷笑笑。

顾南静静看着她。

那时候不可一世的小少爷，现在颓废到话都不知道说。

是失望到极致，也是伤心到极致。

这样的人，最好诱拐了。

即便范美芳将顾南送进这里，也不代表她不喜欢这个儿子，只是两者相较取其重而已。

顾城是亲儿子，顾南也是儿子。如果范美芳，眼看自己放弃的儿子，重新上来，又不认她这个亲妈，得有多难过，多崩溃。

苏荷抿唇，“这件事是顾城和范美芳做错了，他们推你出来当替罪羔羊，你不会气吗？”

顾南：“愤怒有什么用。”

苏荷笑笑：“愤怒没有用，但可以帮助你选择一些对的。”

她停了停，摊手笑，“当然，除了我，你肯定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顾南没有说话，他呆呆的，像个木头人。

苏荷则继续说，“我也不是让你害人，谁做错事，谁来承担，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就是这样吗？”

不是谁都叫范美芳，搞亲妈亲哥确实有点丧心病狂，但可以搞点歪理诱骗小孩。

顾南有没有脑子不重要，他的身份最重要。

顾南静静看她。

她生了一副很清纯的眉眼，黑眸白肤，眼尾略微往下，很孱弱的小鹿眼。和以前一样，她不太高，很纤瘦，看上去就是那种，很好欺负的、脾气很软的女孩子。

以前她也确实脾气很软。

顾南还记得，某一个他在家的早晨，苏荷做了一桌早饭，就因为蜂蜜水多放了一片柠檬，被范美芳骂的狗血淋头。一顿早饭，他们坐在饭桌前吃饭，苏荷一声不吭站在旁边看。

没有帮她说一句话，她也就逆来顺受。

当时，他还在心里笑，也跟着范美芳，一起看不起她来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现在她眉眼依旧，却不再是当年那个软包子。

真正的傻子，是他。

真正一无是处的，是他。

真正逆来顺受的，也是他。

他做得再多，再怎么样摇尾乞怜，他们也不会看他一眼，利益相关前，没有能力的他，注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即便是亲生母亲，也不会例外。

可他也的确不想这样了。

在没有办法，无力反抗的情况下，还能够忍气吞声，而现在，机会摆在面前，他为什么要放弃。

那些东西，是他们先舍弃的。

顾南轻轻垂眼，“好。”

他答应的干脆，神情也没有作假，苏荷能够确定，他说的是真的，心里也肯定确定了。至于他心理变化的过程，苏荷不是太感兴趣。她不讨厌顾南，也没到要帮他成长的地步。

苏荷点点头，准备与他交代一些东西，但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苏荷歉意地笑了笑，接过电话。

她还是很纤瘦，可神情眉眼、以及背影，都透露着泠然强大的气场，那是属于自信的光芒，蝴蝶由茧蜕变，万物都在生长，她也不再是从前。

也不是。

其实从一开始，从那时候，在后备箱时，顾南就已经发现，她没有想象中软弱不堪。

是他太想要范美芳的认同，才会跟着范美芳想。

苏荷挂断电话，她本来想自己和顾南说这些，但谢裴在学校里出了事，谢裴肯定是比顾南重要的，这边又没什么大事，苏荷决定交给其他人，她摁灭屏幕的光，“具体情况有人会过来和你说，我现在有点事得先走了。”

顾南收回眸光，“好。”

苏荷点点头，转身就走。

等她走到门口时，身后的顾南忽然开口，声音凝重。

“对不起。”

因为以前的偏见与愚蠢。

苏荷脚步一顿。

应该接受这句对不起的人，已经被蠢死了，而且也不是很介意这些事。

而她。

顾南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也做不到对不起她。

苏荷回头，笑容明媚，

“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