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李管已过天命之年，此时未着官服，未戴官帽，众人这才注意到他已两鬓斑白。

李管本是罪臣之子，年少时做了当今陛下的伴读，后来陛下登基，他这才有了平步青云的机会。

五十岁，对一个风头正盛的六部尚书来说正是老当益壮的时候，但他却选择在这个时候急流勇退，很多人都暗自猜测，李大人这是不想搅进二位殿下的夺位之争。

“诸位，诸位，”李管坐于首位，把盏而笑：“老夫为官多年，承蒙诸位不弃，在告老还乡之时还能有诸位前来送别，此生也算无憾！”

廖青鹤道：“李大人客气了，这些年，在座的各位都知李大人的为人，最是公允不过！如今要走，我们还真是不舍不得啊！”

“是啊，大人这么走了，日后谁还能帮我品鉴墨宝！”

“李大人的墨宝和邱大人的画堪称双绝，如今双绝少了一绝，想想都让人觉得遗憾！”

邱文山道：“无妨无妨，好在下官的老家和李大人的老家相距不远，等下官告老还乡之日，还请李大人再为我作序！”

“哈哈哈！好，好！”李管点头笑道：“如此，还请诸位满饮此杯。”

众人接连捧盏：“为李大人践行！”

李府宴饮正式拉开序幕，各色菜肴依次送入席间。

正在外头张罗的李夫人抓了个丫鬟问道：“少爷呢？”

“少爷应该还在房里。”

“不是让他来作陪的吗？”

丫鬟有些为难道：“少爷说，老爷既要告老还乡，他便没必要再去左右逢迎。”

李夫人叹了口气：“这孩子，这哪是逢迎，一点礼数都不懂！”

“那奴婢再去叫少爷？”

“你去问问他，这里头在座的有他的老师，也有他好友的父兄，日后要见就难了。”

“是。”丫鬟屈膝正要离去，又被李夫人叫住：“如果他铁了心不想来，也不要强求，随他吧。”

“是。”

小丫鬟应声往李府后院去，李管的归期就定在两日后，此番府中上下点灯，连夜开始收拾。

能带的带，不能带的就卖，一时间有些乱糟糟的。

待进了后院，相较于前院的热闹，这里显得有些冷清，甚至连灯烛都没点上一支。

自少爷从狱中归来就深居简出鲜与人交流，连身边伺候的人都打发了许多。

就着月光，沿着廊道行至少爷房门前，她轻轻敲响门扉，却没听到回应。

“少爷？”

“谁？”

“少爷，夫人请您去前厅……”

“我不是说了吗，不见客！不见客！”

听得出他语气中带着怒气，小丫鬟不敢再多做停留，赶紧离开。

李想的房中也没掌灯，层叠的床帐被一把撩开，男人刚在床边坐定，腰上便缠过来一双纤纤玉手。

“李想哥哥，别生气了……”

男人回头看一眼床上的姑娘，神色积郁：“你爹就在前厅。”

姑娘心里咯噔一下，双手微微发颤。

李想将她的手拉开，行至窗边，点亮了烛台。

一灯如豆，光亮有限，但却足以让他看清床上的女人。

邱珊只着了件桃粉色绣并蒂莲的肚兜坐在床上，此刻拥着被褥，眼底却流出几分忐忑。

李想嘲笑她道：“偷偷来找我，对我表明心迹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害怕你爹？”

邱珊抿抿嘴，神色略有不甘：“我不怕他，我就是恨他！恨他待我不公平！他偏心邱玉珂也就罢了，同样是庶出，他疼二姐都远胜于我！”

李想低低叹道：“我家里就我一个，无法体会你们兄弟阋墙姐妹反目的戏码。但同样的，也没有手足相助，只能凭一己之力为整个李家筹谋。”

“李想哥哥，我知道你不容易。”

“我是不容易……”李想拨着那烛芯，烛光在他眼球底下晃动：“我爹和我娘从小就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将来能考个好功名，但我不是读书的料。我爹说，不中状元也没关系，只要进了官场，凭他在朝中人脉，定能保我平步青云。”

“但这条路看来也走不通了。”李想盯着那跳动的烛火，突然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捏灭了烛芯。

热蜡灼烫着皮肤，这痛感甚至比不上他在大理寺中所受刑罚的万分之一。

“走不通了……他从小就教我官场之道，让我认识朝中大臣，如今我长大了，我投靠承王，一心为承王办事。若将来承王继承大统，我便可凭一己之力保李氏一族荣华富贵！”

邱珊看着黑暗中的他，往日只觉得他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竟不知这样的温吞的性格之下还有如此抱负。

“我为承王筹谋，却被国师大人送进狱中，我爹向承王求助，承王竟然说我自作自受……呵！事成，是护主忠仆，事败就是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

“李想哥哥，我信你，将来一定会让承王后悔，一定会让承王刮目相看！”

李想洋洋得意道：“我也相信，只不过，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如落水狗一般人人喊打的时候，竟还有你待我一片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