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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奇手(1 / 2)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少芸被耳畔一阵隐隐约约的歌声惊醒。

“一片花飞故苑空,随风飘泊到帘栊……”

这歌声其实有些咬字不清,只是娇脆婉转,也还动听。少芸犹在半醒半醒之时,心道:“咦,我是在豹房里吗?”

少芸是在宫中长大的,一直到被正德帝叫去陪侍,才第一次知道这些戏文。正德帝贪玩爱热闹,时不时会召个班子来豹房献技,有时觉得不过瘾,甚至还带着少芸易服去大前门有名的查家楼看戏。那时她还不太听得懂,只觉台上那女子唱得极是动听,唱的曲子正与此时耳边听到的相似,因此一时间还以为自己犹在宫中。听到后来,曲子已然有些走调。当年能进豹房来献技的戏班,无一不是顶尖的角儿,哪会唱得如此荒腔走板?她怔了怔,便想睁开眼。哪知正待睁眼,眼皮仿佛有胶水粘着一般,刚翕开一条缝便觉极是难受,眼前的亮光却让她霎时什么都看不清。

这是因为长时间都在黑暗中,乍到亮处有些羞明。少芸索性闭上眼定了定神,听着这歌声。唱曲之人应该年纪甚小,声音还带着几分稚气,也不知哪里听来的这曲子。这一段唱后面乃是“玉人怪问惊春梦,只怕东风羞落红。阶下落红三四点,错教人恨五更风”几句,到“三四点”几句,那少女的声音有点拉不上去,越来越不成调,干脆便翻来覆去地哼着,想要找回原先的调子,唱来唱去都是“三四点”三字。

此时少芸的神志已然恢复了大半,再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躺在一张榻上,身上还盖了块薄毯。这房子应该是个书房,布置得甚是精致,床头有一个满堂红的大烛台,点了好几支儿臂粗的蜡烛,照得屋中一派通明。床边是一张桌子,桌前条凳上坐了个少女,看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头上梳着双鬟,坐在条凳上双脚还踩不到地,悬空不住划着圈,嘴里正自哼着那支唱不下去的小曲。

这是哪里?见这儿并不是什么牢房,少芸倒也放下了心。她正待挣扎着起身,哪知手刚一撑到榻上,却觉浑身酸痛,遍体骨节仿佛都已散架了一般,禁不住微微哼了一声。那少女听得声音,一下停了唱曲,从条凳上蹦了下来,走到榻边搀起少芸的头,在她背后垫了两个厚枕头,说道:“哎呀,姑娘你身上的药力刚散,先不要动,我给你倒盅参汤。”

少芸记忆中,昨晚在护城河上被那个少年公子以白蜡杆子重击在右肩的情景此时越来越是清晰。这也是她最后一个记忆了,本来只道自己定然有死无生,哪知醒来竟会在这个地方。她身上的酸麻虽然还未散尽,但此时已比刚醒时好得多了,手已能抬起。她伸手摸了摸右肩,只觉厚厚包了层纱布,伤处虽然还有些疼痛,但已不太有感觉,定然已经过了一番精心诊治,上过药了。她半躺在榻上,见那少女走到桌边,踮着脚从桌上端下一个大茶盅,然后小心翼翼地端到少芸嘴边,说道:“姑娘,你把参汤喝了,伤很快就会好。”

茶盅一递到少芸嘴边,她便闻到一股极浓的参味。当初在宫中时,正德帝喝参汤前都让她试毒,她也喝过不少,一闻这味便知是上品的老山参。啜了一口,只觉气息一下平静了许多,力量也似恢复了不少。她疑云更深,看了看四周,问道:“小妹妹,我这是在哪儿?”

那小鬟听少芸叫她“小妹妹”,微微一笑道:“姑娘,我叫烟霏,你叫我烟霏就是啦,叫我小妹妹可不敢当。”

这烟霏自是个大户人家的丫环了。寻常丫环,取的都是些“春兰”“秋菊”之类的名字,取名为“烟霏”未免有些刁钻。烟霏似乎看出了少芸的疑惑,指着墙上一幅字道:“这是主人给我取的。主人说给我取这名,便是从这首诗里来。姑娘你识字吗?帮我看看主人有没有骗我?”

她的话中还带着几分天真,听口气,那位主人待她倒也不错,没什么架子。少芸更是奇怪,心道:“难道是她的主人救了我?这位主人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她正在沉思,烟霏不知她是另有心事,全然视而不见,只道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名堂来,有些失望地道:“姑娘,是不是这诗里没我名字?我知道主人准是逗我开心。”

少芸怔了怔,凝神看向墙上。见这幅字是十分工整的颜体楷书,乃是首七律:“何处高人云路迷,相逢忽荐目前机。偶看菜叶随流水,知有茅茨在翠微。琐细夜谈皆可听,烟霏秋雨欲同归。翛然又向诸方去,无数山供玉麈挥。”字体工整而秀丽。少芸学识也不甚高,看不出这诗的好坏来,不过里面“烟霏”二字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她道:“有的,你名字便是在里面。”

烟霏脸上本已有些黯然,闻得此言,一下又是容光焕发,说道:“真的?哈,主人原来真没骗我。那么朵锦、寻芳、瑶琴她们的名字也定然是从诗里取来的了。真想不到主人的学问这么大!”

少芸不由暗暗好笑,心想从诗里摘两个字做小鬟名字又有什么学问,这小丫头真是天真。烟霏却大是兴奋,说道:“姑娘,那你指给我看看,寻芳的名字是哪首诗来的?”

她向四壁指了指,少芸顺着她手指看去,却见这屋子四壁竟全都挂着字。看字迹,几乎全是工工整整的楷书,别说草书了,连行书都没有。她说的“寻芳”二字,出自一幅七绝:“经年尘土满征衣,特特寻芳上翠微。好水好山看不足,马蹄催趁月明归。”这些斗方条幅大多没有题款,唯独这一幅却有个后缀,却是“月夜大醉,摩云山人醉草武穆王《翠微亭》一绝纪之”。少芸道:“是啊。烟菲,你们主人自号摩云山人?”

烟霏道:“我也不知道主人给自己取了些什么名字,反正这些字儿啊,都是主人亲笔写的。我倒觉得这几个不如有我名字那几个好,那几个全都棱角四方,很好看,这几个没写齐。”

少芸虽然也不算饱学之士,但她两个老师都非凡俗之辈,阳明先生更是当世硕儒第一。她没练成什么书法,但好坏总还看得出几分。这房中满墙的字大多工工整整,几如小孩子描红临摩写出来的一般,唯独这幅楷中略略带草,算是满墙字画中的异数了。这个摩云山人多半便是烟霏口中的主人了,只是他大醉之后,写出来的字仍是如此端正,只怕是个十分古板之人。而“武穆王”三字,少芸也知道是宋时名将岳飞。岳武穆抗金,而国朝灭元,因此洪武帝大为推崇岳飞,封其为“宋少保鄂国武穆王”。只是岳飞诗词并不甚多,而且也不甚适合摘句做小鬟之名,真不知这位摩云山人怎的起了这念头。她道:“烟霏,你们主人怎的用岳武穆的诗给人取名?”

烟霏眼中一亮,说道:“哇!姑娘,你的学问也真大!原来你也知道岳武穆啊?主人说他平生最敬服岳武穆,所以这书房里写的都是岳武穆的诗。”

这屋中都是岳飞的诗?少芸又是一呆。她虽然早先识得几个字,但真正学到一点东西,还是在去泰西途中朱九渊先生教的一些。朱先生并不喜欢词章一道,因此很少教少芸读书,此后她读得也就更少了。岳飞虽是绝世名将,诗词却不甚多,除了一首《满江红》,别个流传也不算广,因此少芸本来都不知那首《翠微亭》乃是岳飞所作。但听得烟霏的主人如此敬服岳武穆,她心里也定了定,心道:“想必,昨晚我受创之后,也不知如何因缘巧合,这摩云山人救了我。”

她打量了一下屋中。这屋子也不算小,四壁刷得雪白,壁上则挂满了这个“摩云山人”的字。因为天热,窗子都开着。抬眼看看窗外,外间倒也不是太暗,还能看到窗外正是一棵大槐树。这槐树生得极是高大,一树槐花开得如火如荼,有几株都要探进窗来了。

想必,自己是被这摩云山人所救。这个摩云山人究竟是谁?看这处宅院,气派当真不小,看来此人也不是寻常人物。少芸不由微微皱了皱眉,问道:“烟霏,你主人真名叫什么?”

烟霏眼睛眨了眨,诧道:“姑娘原来不认识我家主人?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少芸一怔:“你不知道?”

“是啊。我就是叫他主人,不叫别个,也没人跟我说过。”

少芸暗自好笑。不过烟霏说得也在理,其实当初在后宫之中,她就算受封为惠妃,一直也就只知道陛下姓朱,不知他名叫什么。宫中没人敢直呼陛下之名,同样不会有人跟她说陛下名叫什么,自然便是以“陛下”称之。她道:“那带我去见一下令主人可好?”

烟霏看了看她,眨了眨眼道:“姑娘你身体不碍事了?”

少芸在榻上坐了起来,伸手握了握拳,说道:“不碍事了。”

少芸肩头先受了金刚杵之伤,后来又被打了一棍,创口崩裂,伤势并不算轻。但诊疗得当,伤处也不知敷过些什么药,她只觉一阵阵清凉,加上刚才又吃下一盏上品山参汤,体力都恢复了五六成。蹿高纵低恐怕力有未逮,寻常行走却已是无碍。烟霏见她先前伤得人事不知,一醒来便没事人一样,也暗暗佩服,说道:“主人两天前就说过啦,他说姑娘你受伤甚重,安心养伤,醒来后他自会过来拜访。”

少芸一怔,说道:“两天?”

“是啊。前天主人带你回来的,昨天一天你都没醒。”

竟然昏迷两天了!少芸也没想到肩头这处伤居然如此厉害。只是两天已过,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陈希简的下落,那块玉牌的消息,这些性命攸关之事都全无着落。一想到这些,她哪里能安心养伤?少芸说道:“我有急事要向贵主人相询,不能等了。他在哪里?”

烟霏道:“主人今天应该在金翅舫前的登云台上乘凉呢。”

“金翅舫?”

烟霏重重点了点头道:“你下了楼,沿着路一直往西边走,走到君子塘前,西边有个石头船,就是金翅舫,登云台就在边上。姑娘,这么晚了,还是先歇息……”

烟霏的话还没说完,少芸翻身便下了榻。烟霏没想到少芸说走就要走,不禁着急,忙拦住她道:“姑娘,主人说了……”没等她说主人说了些什么,少芸已一下闪过她身边。烟霏只是个小鬟,就算堵在门口,其实仍留不少空隙。少芸纵然肩伤未愈,可是要闪过这般一个毫无武功的小鬟实是轻易之极。烟霏只觉眼一花,原本在身前的少芸一下到了她身后。等她再转过身,少芸已走到了楼道口,已然下了楼。烟霏见少芸竟然走得如此之快,急道:“姑娘,你等等!”快步追了起来,她纵然没缠过足,仍远远比不上少芸的身形。待她走到楼道口时,少芸已出了门。

一出门,周遭尽是花木,这宅院竟大得出奇。天色已暗,这间小楼附近还能借点烛光,走出丈许就漆黑一片了。好在花木丛中有一条小径向西,少芸定了定神,顺着小径快步走去。

已经两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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