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言道明暂且压抑住自己的性子，安静地跟贝程橙一起偷听。

“你可以试试嘛，大不了再转专业，”不远处的林老师继续劝他妹妹，“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转了，你这个专业，能无限放大你的高考分数，不像我这个。”

“写代码这块儿，蛋糕是大，但跟我没关系啊，”灵儿似乎根本没听进去林老师的话，“听说写代码很需要逻辑思维……”

“那不正好适合你嘛，”林老师语气依旧温柔，和四人在课堂上听到的大不一样，“不是最擅长数学了嘛。”

“学计算机跟高考数学不一样吧？”不管哥哥怎么劝，灵儿的想法都纹丝不动，“我怕适应不了编程的逻辑思维，真的。当年你数学不也考了满分吗。”

“好吧，你说得没错。但我选的那个专业属于特殊情况，容错率特别低，高考考满分的进去，也不一定能活着出来，”林老师说着，伸出手去，捋捋妹妹的头发，“不像计算机，就算你学校牌子不好，就算你大学期间没那么好好学，都能活蹦乱跳着出来。我的意思不是叫你不好好学啊。该好好学好好学，该保研保研，最好别考研。如果没保上研，该考研考研，考不上研，该刷面试题刷面试题……”

“面试还要做题的啊？”灵儿问道。

“对啊，要做题的，”林老师说，“理工科很多岗位面试的时候都需要做题的。考教师资格证之类的也得做题，就比如你们高三难度的数学题之类的。当然，你去面试写代码的岗位，肯定不用做高考数学啦。”

“林老师话怎么越来越多了，”即使灵儿背对着他们，四人也能看到她眉头的紧锁，“被你们学校领导开发的吗？”

“不是，是被我几个班上的学生们开发的。”

贝程橙不由自主挑了挑眉毛。

“简直了，几百年前的数学，都能给他们学成渣渣，”林老师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班上的几位同学，正躲在不远处，听着他的每一句话，“像集合之类的概念，本来根本不需要安排复习课的，一句话不说都能懂的事儿。可是，班上三分之一的学生，连做集合题全对都不能保证，底子都这么弱，你总不能跳过不讲吧。所以，话就越来越多了。你知不知道，我带着一个班，有个学生，一旦数学提到一百二三十分，肯定能稳上211。但他数学就是提不上来。他就属于集合题都没法保证全对的那种，除了高一期中考，我就没见他数学上过七十分。”

“说的不就是余妹妹嘛。”

贝程橙脸上浮现出一丝心知肚明的笑。她连忙用椅子背挡住嘴角上的笑容，只露出上半部分脸来，以免路过的顾客和服务员以为她是个在傻笑的傻子。尽管如此，她那心知肚明的笑，还是从眼角处泄了出来。

“天呐……这都是些什么学生。”灵儿感叹道。

“所以啊，选错专业还不跳坑，就是这个结果，”林老师感慨道，“要是本科的时候读个经管计算机什么的，还用得着跟对着这帮小崽子重复好几遍弱智的定理证明吗？我有个高中同学，高考比我还低个几分，读计算机去了，现在在深圳白肚皮，工资加上年终奖，早就年入百万了。所以高考一定要考个好专业。”

“你不想当可以不当，”贝程橙有些怒了，“我还不想听你讲呢，解释个圆锥曲线也解释不明白，害我天天得跑去找二十班董老师。”

“老哥，我记得，你当时高考报志愿的时候，不是报的安大白求恩吗？”这次，灵儿开口时，语气忽然带了些怀疑，“那专业好像没数学好吧？不都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吗？”

林老师举起桌上装啤酒的易拉罐，大口喝了几口，像校运动会上比完一百米的运动员喝水那样。接着，手里的易拉罐“砰”的一声砸在烧烤桌上，他叹了深深的一口气，然后说：

“那不一样。学医听上去比学数学还可怕，是不是？这俩专业，其实都挺可怕的。可我喜欢学医，现在也很喜欢，所以，医学出路好不好我不介意，数学出路好不好，我就很介意了。要不是医学研究生不让跨考，爸妈也不让我退学复读，上到大二或者大三的时候，我肯定会再试一次白求恩医学院的……现在才反应过来，还好当初没学医。可总比学数学强啊……”

“那你现在还助纣为虐？”林老师没说完，灵儿便说。

“我跟你说，那不一样，”林老师又摆摆手，说，“当年我有特别喜欢的专业，可你没有啊，你只是不喜欢计算机而已，而且还可能只是你觉得你不喜欢计算机而已。你可以试试学校的专业课嘛，不行再说。”

“好吧……”说着，灵儿拿起了暗火炉上方的烤面筋，啃了一口，“烤面筋熟了，你不吃啊？”

“不吃，没胃口了。”

话音落了，林老师又举起易拉罐，往口里灌了两口。这次，他放回易拉罐的动作，比刚才轻缓了些。

“秋常这边高中什么时候放假？”与此同时，灵儿问。

“理论上是后天，其实学生们昨天就放了，”林老师说着，轻轻晃晃易拉罐，“他们考完试了，你的林老师还得批卷子，还得写学期末工作总结，还得给这帮小崽子开家长会……”

“你还是教我数学比较好，”灵儿开始撒娇，“我一点就通，不像他们，你讲半天，他们也听不明白。”

“你说得太对了，”林老师说着，示意灵儿给她拿一串烤面筋，他似乎恢复了对吃食的兴趣，“我现在在省实验给他们讲概率，还没给你讲圆锥曲线省心。当时你是不是高一来着？”

“是啊。”由于口中烤面筋团的缘故，灵儿说的话含混不清。

“快看，掐脸蛋儿杀！”

贝程橙忍不住喊了一句。正如她所低声惊叫的那样，林老师伸出了手，掐了掐他妹妹的脸颊。虽然他们的视线都被灵儿的头发挡住，看不见林老师具体怎么掐的，但他们都能想象得出来，此时，林老师的手部动作还有多么肉麻。

“你妹！”

言道明感叹道。每当林老师布置的题目难度太高时，言道明总会下意识地蹦出这四个字，仿佛他真的在冲着林老师说“你妹妹的”。做其他科作业——尤其是大篇的英语阅读——做不顺心的时候，言道明也会找阿长、孙嘉琪，或者别的老师的妹妹去，但是，找林老师的妹妹，是最令他感到畅快淋漓的，因为林老师真的有妹妹，亲妹妹，别的老师都没有。

“啊呀，老哥，你别掐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啪”，灵儿一下子拍掉了林老师的手。他只好又把手收回去。

“灵儿，你说，你上大学了，我该怎么办啊？”听得出来，林老师心里有些哀怨，“还上哪儿去掐你脸蛋儿啊？”

“你们听听，你们都听听，”贝程橙目不转睛，嘴上进行着独家实况点评，“这像是正常的兄妹吗？分明是暑假过后要天各一方的……嘛。”

“贝程橙，你别瞎说，”余正夏笑着说，“小心林老师听见了揍你。”

“是他自己非要跟他家灵儿进骨科的，自己做了事儿，还不让别人说啊？”说完，贝程橙撇了撇嘴。

“别带坏人家郭冰舞。”余正夏正色道。

“这叫什么带坏，他俩分明就是纯纯的骨科关系嘛。”贝程橙略微有些不服气。

“人家就是兄妹关系比较好一点。”余正夏还是这么说。

“程橙，舞姐姐，你俩要小心点，”言道明又露出他那有些滑稽又有些诡异的笑容，“林大俊见不到妹妹了，就要对女生下手了。尤其你，程橙。”

“你就开玩笑吧，我不带有二心的，放心吧，”说话时，贝程橙推了言道明一把，“担心舞姐姐去吧，舞姐姐长得那么好看，比我好看多了。”

“舞姐姐下学期也去集训，不用担心林大俊的魔爪，”言道明说，“我比较担心你，你还得跟他朝夕相处一年呢。”

“瞎担心个什么劲。”贝程橙说着，又推了言道明一把。

“也是，我没事儿瞎担心个什么劲，”言道明仿佛刚从梦中醒来似的，“林大俊肯定不是那种人，他对女学生没兴趣。”

“你才知道啊？”贝程橙对他迟到的恍然大悟嗤之以鼻。

“……你们班上有没有什么奇葩家长？”不远处，灵儿问林老师。

“那倒没有，我运气好，带的这几个班，学生们的家长，都没有太奇葩的，稍微奇葩点儿的，也就是天天跟你问孩子情况从早问到晚的那种。”林老师说着，啃了一口烤面筋，在嘴里嚼啊嚼，“我们教研室老教师倒是遇到过不少。我跟你说说我带的一个奇葩学生吧，跟刚才那个次次上不了七十的一个班。”

四人又一下子来了兴致，仿佛四只雄兔雌兔，竖起八只耳朵听。他们不敢大声说话，以免林老师发现了她们的耳朵。

“这家伙，次次一百四十几，那圆锥曲线，做得比我还溜。”说时，林老师右手在摆弄着啤酒罐，里面的啤酒似乎没剩几滴，“要不是他讲不明白题咋做的，我就让他负责讲圆锥曲线了。不过，讲圆锥曲线好像没什么用，他们整个班就四五个能拿到八分以上的，讲了也是白讲。别的几个班也是。但不讲也不太好，学校复习计划摆在那儿呢，唉，真愁人……”

“别愁了，不是每所学校都叫延边一中。”灵儿安慰道。

“唉，留在大城市的代价。我要肯留在延边，说不定真能回一中教书，说不定还能教到重点班，就算普通班，也比省实验的普通班好啊。”

林老师又操起啤酒罐，张开嘴巴，往嘴里甩甩为数不多的几滴啤酒。贝程橙忽然举起手机，又忽然放下手机。

“你们看，”贝程橙拿着手机，对剩余三人说，“表情包新素材。”

言道明凑过去，看到了正方形照片上高举啤酒罐的林大俊。

“拍得还挺清晰的，技术不错，”言道明夸赞道，“你干嘛不拍个视频呢？正好做个鬼畜素材，啤酒罐举起又放下又举起又放下。”

贝程橙立刻笑得前仰后合。

“什么是鬼畜视频啊？”郭冰舞懵懵懂懂地加入了对话。

“雷君你知道吧？你知不知道雷君的《areuok？》”一瞬间，贝程橙眉飞色舞起来。

“好像听过，”郭冰舞说，嘴巴没怎么张，“是不是这个调子……”

郭冰舞用鼻子哼了一小loubega的《angelina》。贝程橙听得出来，郭冰舞不愧是接受过专业音乐训练的，即使只是用鼻子轻哼，音色也比一般人要好听，音准和节拍感也很不错。

“对对对，就是这个调子。”

贝程橙欢快地说着，调动所有能用的词汇，尽力去解释鬼畜的定义。接着，她又跟郭冰舞说了，为什么做鬼畜视频会需要林老师举起啤酒罐又放下的片段做素材。全部讲完，贝程橙怕对方听不懂，又说：

“我给你现场演示一下。”

她手指肚拍打几下烤肉桌桌脚，唱起来：

“hallo，thankyou，thankyouverych，hallo，thankyou，thankyouverych，ha-ha-hallo，thankyou，thankyouverych，ha-ha-ha-hallo，thankyou，thankyouverych”

“hi，youindianfans，doyoulike4iok，indianfans，doyoulikebands”言道明自然而然接了过来，好像自来水管，一拧开水龙头，就自然而然哗哗往下流水，“wewillgiveeveryoneafreeband，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