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拿出一块小白石头一样的粉笔头，在黑板上有点吃力地写下“王红”两个字，笔画显得有些僵硬。再接着，她又在她的名字底下，写了一串数字。

“13504702680。”贝乐佟默念着十一个数字。

“这是我的手机号，我qq、微信都是这个手机号，加的时候直接找这个号就行，”班主任转回身来，“哪位家长有关于孩子历史学习或者其他一些方面的问题，发短信、qq、微信，都可以，最好不要半夜或者其他不太方便的时候打电话过来，希望家长们都配合一下。”

“老师，您放心吧，我们都配合！”

第一排站起一位儒雅的中年男士。他西装革履，鼻上架一副玳瑁框大片眼镜，样式和六七十岁老年人戴的那种有些类似。一听他讲话，贝乐佟就推定，他应该是名高级知识分子，相当高级、相当正宗的那种。

“好，”显然，中年男士在会上的积极配合，令班主任很是宽心，“大家也都看到了，危安家长非常支持我们家长会的工作，希望在场家长积极向危安爸爸学习。”

家长们都看向危安爸爸，他们的眼神都复杂得很，有敬佩、有厌嫌，也有同情和怜悯。余妍却没空抬头看他，只是听班主任止不住的夸奖。她也想和这位家长一样，也在家长会上积极响应老师，但是，纵使坐到了十六班教室里，她还是得要忙店里的生意，实在分身乏术。她粗糙却不失纤细的十根手指，在手机屏上方翻腾来翻腾去。刚在微信上送走一位顾客，下一位就又来了。

“您好，请问你们家有杯子蛋糕吗？”

手机振动两声，又一条微信被发了过来。余妍的微信有十多条未读新消息，都是在她和其余家长寒暄的时候发过来的，大多来自秋常市内四面八方的顾客。余妍恪守分秒必争的原则，只要她有空，一有新消息过来，她的手指便立刻点上去，等她读完消息，手指再立刻点到输入框上，开始回复。

“有的，但是需要预定的。”

余妍的手机打字速度非常快，即使是一条两百字的微信，她也能在两分钟内输入完毕。这水平，她周围的一圈常人，无人能及。比如说，余正夏发微信的速度，就远远赶不上他妈妈。有回，母子俩在微信上聊儿子在杨老师那儿的学习情况，余正夏打仅仅几十个字，居然用了足足两分钟，等得余妍在手机另一头干着急。这次，输入区区八个字，只需占用她两三秒。

“好的，一个大约多少钱？”顾客发消息也发得很快。

“亲想要多少？”一见有人问杯子蛋糕多少钱一个，余妍便下意识地打出五个字。

“不一定，想大概问问价格，可以么？”

余妍清丽的眉头稍微皱一皱。这位顾客态度如此含糊，该不会不是来买蛋糕的，而是竞争对手来打探她家价格表的吧？余妍开蛋糕店开五年多了，一路摸爬滚打，基本的防范意识还是有的，毕竟，商场如战场。余妍不想理她。可万一她真的只是个顾客，只是单纯想要问问价格呢？余妍可不能错过赚一小笔的好机会。

“16元一个，多了优惠。”

犹豫完，她还是把杯子蛋糕的价格说了出去。

“都有哪些种类呢？”一秒过后，顾客立刻发微信过来，直令余妍惊呼其手速之快。

“目前店里有牛奶巧克力、伯爵奶茶、咖啡巧克力、黑芝麻、红丝绒、宇治抹茶、铁观音、红蓝莓，亲要哪种呢？”

在这里，“亲”的全称是“亲爱的顾客”，是店主对顾客亲热的称呼，可余妍一见到这个被用滥了的字，心里就生出一种反感，头就疼得要命，更别提称呼别人“亲”。然而，现实所迫，她在微信上开蛋糕店，为了显得更有亲和力，就必须喊几十遍乃至上百遍的“亲”。也许，等她赚够钱了，她就用不着“亲”来“亲”去了。

“要二十个牛奶巧克力，你们家牛奶巧克力长啥样？”余妍察觉到，发这条消息的时候，顾客稍稍迟疑了些。

余妍翻起手机相册。她128g的手机存了一万多张图，除了她儿子和杨老师给她发的画作，其余八千多张，差不多都是货品照片，包括蛋糕，也包括面包，包括她在店里拍的，也包括顾客拍了以后发给她的。余妍掉进了无边无际的照片海洋，开始找顾客要的牛奶巧克力小蛋糕。她翻到一张图片，是铁盒里装的提拉米苏，提拉米苏上摆一片绿油油的薄荷叶作装饰，她找不到要找的小蛋糕；她翻到第二张图片，是切成一半的榴莲团子，薄薄的黄色面皮之下，露出软绵绵、白花花的大块奶油，以及黄色的大块榴莲肉，她找不到要找的小蛋糕；她再翻到另一张图片，是杯状的蜂蜜百香果汁，长方形的塑料大杯子里，橙黄色的饮料装得满满，饮料里，是切得薄薄的柠檬片、大颗黑色的百香果籽，她还是找不到要找的小蛋糕……屏幕上，余妍的右手食指不断地向左拨弄，一张张图片扫过眼底，她要找的小蛋糕却一直藏身于浩大的照片堆里，迟迟没有出现，急得余妍直上火，她真怕来光顾她家小店的顾客等不及，自己跑了。费九牛二虎之力，她才从相册里找到牛奶巧克力小蛋糕的图片。正方形的图片上，几张黑色的花边蛋糕纸，包裹着几块混有棕色巧克力粉的蛋糕坯，每块蛋糕坯上，都涂了一层厚厚的奶油，每块奶油上都撒了一堆糖针，五彩斑斓。除了几块牛奶巧克力，图上还有几块另一款杯子蛋糕——黑巧克力风味。余妍在微信里打开这张图，手指移到屏幕左下角的“编辑”，操起软件里的画笔，在图上画了好几个小红圈。很快，图片发了过去，耗时十几秒才发送完毕。省实验真不是个发微信办事的好地方。

“亲爱的，用红笔给你圈出来了。”

发图片的时候，余妍又匆忙打了这么一句，后面附上名为“愉快”的微信表情，小黄脸在眯眼笑，两颊泛起两片红彤彤。

“看见了，喜欢。买二十个有优惠吗？”

在33路上睡了小半个点，余妍却还没能从这些天来持久的疲乏中彻底苏醒。一看到顾客发过来的“喜欢”，余妍却像立马被注射了大剂量的鸡血，一下子，便活力焕发。秋常市入夏了，俏皮黄油到了销售淡季，好听点叫销售淡季，实诚点，叫蛋糕怎么卖都卖不出去的时候。这不怪顾客们，毕竟，气温上升了，人们对甜食的食欲有了明显的减退，来吃甜点的人，自然也便越来越少了。每每到炎炎夏日，余妍都会为如何把蛋糕卖出去的问题伤双倍的脑筋。销售淡季里，遇上一笔基本板上钉钉的不小买卖，最能振奋人心。余妍的两只大拇指，在屏幕上跳起欢快欣愉的舞蹈：

“有的，二十个以上都打八折，你正好二十个，正好有优惠。”

食指跑到屏幕底下，往上一拉。她打开iphone的计算器，输入320乘08。

“原价320元，打完折是256元，对不？”

“对对对。”

“不需要别的了吗？我们家最近上新了6寸小蛋糕，有泥石流蛋糕、脏脏糕、榛子奶盖糕，都是最近的网红款。还有咱家特色，少油少糖的曲奇，75元起，亲需要吗？”

事实上，余妍根本不想推销什么脏脏糕跟泥石流蛋糕。脏脏糕上的巧克力粉太容易弄得到处都是，泥石流蛋糕更不用提，稍不留神，就会“爆浆”，爆得蛋糕没有蛋糕的该有的形。这两款蛋糕都比较娇嫩，如果进行外送售卖，特别容易遭到不讲理的顾客投诉。但余妍还得硬着麻木的头皮，“隆重推出”这两款。谁叫它们都是时下的网红蛋糕呢？

“不要了，谢谢。”

“好的。”

“是不是微信直接红包给你就行了？”

“是的亲，最好给我红包，别给我转账，谢谢配合哈。”

“没事，反正我比较习惯用红包，叫我转账还不太习惯，哈哈。”

余妍收到两枚红包，一个装着二百块，另一个装着五十六块。

“收到蛋糕钱256元。需要送还是自己到店里取？”

“送吧，离你们门店比较远，没法去你们店里取，不好意思了。”

“那好的，请问地址是？”

“南岭区南四环与前进大街交汇，新星兰湖，3栋3门303室。”

好奇特的地址。

“亲在南岭区，所以送餐费只收五块。”

余妍又收到一枚五元红包。

“收到送餐费5元。请问需要哪天什么时候送到？明天和明天以后都可以。”

“明天下午五点钟吧，谢谢。”

“不客气，我们待会儿就送。”

终于顺利完成了一个不小的订单。余妍特别想一头倒在课桌上，好好睡一觉，就像在33路上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