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仓飞快瞥了那边一眼。
小姑娘又开心了，她紧张地走到男人身边，身旁两个大人，一个风轻云淡，一个怀疑人生。
白仓气若游丝地给她加油:“一定中！”
小姑娘仰头，笑得眉眼弯弯，很有礼貌:“谢谢哥哥。”
倒是跟过来的小男生没忍住，暗中戳了这个大哥哥身后一下，小声:“你不要给她压力。”
白仓也学他小小声，还没从被小学生按地上嘲的阴影走出来:“我这是鼓励懂不懂？”
小男生皱起鼻子:“可是她近视眼啊。”
白仓:“……”不早说。
结果是肯定的，小姑娘一个也没中，两个飞镖很快就用完。
没有想象中的苦恼，小姑娘不吵不闹，只是有些失望。
倒是作为哥哥的小男生紧皱眉头，拿着小蛇玩偶，上前安慰妹妹。
小男生往前几步，动作突然一顿。
身后闪过影子。
感觉到了什么，小男生看了一眼遁入人流中的两人背影，抿抿唇。
他走到灯下，变戏法似的，从背后伸出手，提高声音:
“妹妹，看！这是什么！”
三只飞镖正静静躺在他幼小的手心。
有些垂头丧气的小姑娘瞬间瞪大眼睛:“怎么还有呀？”
小男生摸摸鼻子，不情不愿，有些不好意思:
“……好人给的喽。”
离开那个摊位，白仓心情不错。
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穆化问他:“很开心？”
两人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经接近夜市的尾巴，再往前就是山上的景区，有很多想要看日出的市民带着帐篷，往山顶赶，想要占个好位置。
躲过人群，到了小路，白仓转身，倒着后退。
穆化替他看着身后，没有阻止，像个贴心的哥哥。
白仓轻巧地眨眨眼，换了个方式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喜欢人多的地方。”
男生慢慢后退，身边的路灯将两人温柔地拢了进来。
男人没有出声，等着他说完。
白仓解释:“但我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呆在人多的地方。”
“你看今天两个小孩，”男生回想，感慨:“他们有一个走丢，总有另一个人能发现，对吧？”
“我哥……很忙，从创业开始就忙得昏天黑地，这一年还好一些，所以我从来没有和他一起来过。”
像白安穆化他们这种人，要处理的公司事情很多，白仓有那个自觉，他一介闲人，从来没有和他哥说过要去这种花几乎一个晚上、极其奢侈的地方。
虽然他很喜欢这种烟火气。
但……
白仓收敛了玩世不恭的表情，渐渐把目光放在了穆化身上。
傍晚男人邀请时那一瞬间的心跳在此时重新跳动，男生认真完成没说完的话:“穆哥，谢谢你啊。”
穆化伸手，示意身后有个障碍，不能再退了。
不远处灯光璀璨，夏夜的身后就是他们来时的路。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白仓心里挖了个坑，一头扎了下去，突然让他有些不知道怎么措辞。
男生眼睛里有黑夜，也有星星，很好看，他勾起嘴角，明艳的五官生动:“……之前加班辛苦了。”
他都知道。
萤火虫飞过，驶入寂静的黑暗。
周围的氛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奇怪。
心里的东西迅速膨胀，白仓不知道那是什么，总之让人不太舒服，他揉揉有些热的耳朵，转过身，没事人似的，匆忙转移话题:
“对了，听说山上有彩灯表演，很漂亮，我们赶紧……”
“白仓。”
穆化没有给他机会，他拉住少年的胳膊。
炙热的手掌贴在了男生天然有点凉的皮肤上，传过了温度。
白仓被拉住，顿在原地，等他开口。
“怎么……”
“穆，穆化？”
突然，身后，一道苍老的声音清晰地叫出了男人的名字。
白仓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两人一齐往身后望去。
路灯下，佝偻的老人站在不远的地方，身上大包小包，胶带缠绕的木头凳子也不舍的扔，绑在一起，红蓝白编织袋拖在地上，露出的被子来看，里面好像是他的全部家当。
他瞪大眼睛，眼珠好像要突出来，怯怯地朝着穆化开口，有些结巴:“真……真的是你啊。”
看到他的第一秒，穆化周围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压。
本来无云的夜晚变得昏沉，空气中多了一点水汽的味道，有风擦过耳侧。
老人扔下手里的袋子，呼吸有些急:“我看到了，我都看到了，你现在很……很有出息……”
男人眼中漆黑，即使钝感如白仓，也能明确地感知到，面前的老人和穆化关系不浅，甚至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完全想不到差距如此之大的两人有什么纠葛，男生目光迅速看了穆化一眼，转过头，试探替他开口:“您是……？”
像是才注意到他，古怪的老人偏灰色的眼珠转动，像老旧的木偶，在黑夜里有些诡异。
他打量着两人，和白仓白皙的皮肤，突然咧开嘴角:“我是……”
沉默已久的穆化挡在了白仓面前。
男人身高足以将面前的东西遮得严严实实，他站在少年面前，面色如常，伸手，指着一旁的山脚休息亭。
他轻声询问，像是在压抑什么，风雨欲来的平静:
“……我先去处理一点事情，你在这里等我，可以吗？”
白仓当然不会拒绝。
他几步退后，给他们留出充足的空间:“……好。”
男人的身后，老人的目光死死钉在他的后背，像是要在他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这些男人都没有让干干净净的少年看到。
两人一起离开了视线外。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堵在胸口，坐在亭子位置上，白仓无意识皱起眉头。
夏天天气多变，眼见要下雨了，夜市里的人都往出口走。
亭子里三三两两坐了人，不过大多数歇歇脚上山，几分钟后，只剩下白仓呆在亭子里发呆。
那个老人给他的感觉很奇怪，虽然岁数很大，却好像马上要接近死亡的一方。
“啪！”
白小少爷打死一只试图接近他的蚊子。
男生慢慢抬头，不知道对着谁，朝空气说话:“我说，你别太爱了，为了他……都来跟踪我了？”
身后，很久不见的李城走到他旁边。
白仓转过头，看清对方现在的长相时，还小小吓了一跳。
他不禁咂舌:“……你真是为爱暴瘦。”
本来就心浮气躁，看到讨厌的人，白仓语气多少带了点阴阳怪气。
李城不理他这些话，他哑着嗓子开口，看起来最近被折磨地不清，莫名其妙:
“穆化有问题。”
白仓眼神微闪亮光，很快消失。
回想起刚才，他渐渐明白过来:“……那个老头，你找来的？”
“就为了来说这种东西？”
白小少爷嗤笑，不解:“多震撼啊您。”
下血本了，以穆化的反应速度，应该很快就会折返。
白仓悠闲地看着对方蹦跶。
似乎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李城沉默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
白仓狐疑接过，低头。
他的双眼逐渐睁大。
密切关注着他的表情，李城观察，对方原本还懒懒散散，慢慢坐直，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太大波动，实则捏着照片的角落的手指都用力到苍白。
白仓咬住舌尖。
照片里的两个人，他都认识。
一个是穆化，一个……
“你什么意思？”
男生把照片用力攥进手里，抬眼。
一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
李城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直接打破了他的幻想:
“在白旭和穆化接触的那段时间里，穆化去找到了好几个白家当年和你有接触的人。”
白仓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如同走马灯一般略过画面。
那些不愿意回忆起的记忆接踵而至，即使是简单回想，也会觉得模糊着压抑。
李城:“他这个人绝对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他……”
想到某人，李城眼底沉沉:“白旭不可能把所有白家的事托盘而出，他只用一点细节就能找到当年和你有关的所有人。”
而被穆化找到的那些人，现在都几乎没了一点消息。
甚至没有任何人感到不正常，那些人好像人间蒸发。
白仓手脚有些冷，他当然知道穆化对自己有些过于关照，甚至纵容，只是不愿意深入去想，自欺欺人。
……但他不知道对方查这些做什么。
那是白仓最灰暗，最痛苦的几年，他不知道对方查到了多少。
相处这么久，他完全相信对方对他没有任何恶意，所以关于其他的白仓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刺痛感觉。
而是他突然想到，穆化后来，包括这些天对他态度的变化……竟然可能是因为同情吗？
男生垂眸，睫毛颤抖。
想到这个可能，白仓突然有点想笑。
原来有些事从来过不去，会有人一遍遍翻出来，无论是有意无意。
路灯有些闪烁，李城站起身，加了一把火，语速加快。
他的时间也不多，穆化随时有可能回来:“之前我去查了穆化这个人，什么也查不到。”
他和白仓对视，一字一顿:“父母、出身、成年前的经历……这些都被他抹掉了。”
看到对方态度松动，李城终于说明来意:“……你让白安放过白旭，我可以给你证据，人证，物证，甚至更深的东西。”
白仓抬眸，质疑:“就算他真的抹掉了，你又是怎么拿到的？”
李城没有具体说明，他含糊不清:“……我自有我的手段。”
看来对方最近的暴瘦和这些脱不了干系。
白仓重新打开照片。
“而且……”李城勾起嘴角，胜券在握，“不止这件事，我怀疑，他派人跟踪你。”
李城点着大腿，提醒他两个字。
“男模。”
仿佛有只手狠狠穿进胸口来，攥住了他的心脏，白仓全身绷紧，心跳加快，手脚冰凉，第一次切切实实地对身边人感到害怕。
他想到那两次酒吧，和不正常表现的那三人。
有什么呼之欲出。
恰在此时，男人冰冷的声音从白仓背后传来，像黑夜里的幽灵。
他如鬼魅，声音慢慢贴近面色陡然煞白的两人:
“……你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