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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坊案(二)(1 / 2)

威武声起,孟鸢和祖氏夫妇也退了出去。

“唉呀这一大清早的,大人辛苦了。”人都走净,范无成给宋灵均倒茶。

茶水汩汩涌出,氤氲热气升腾,范无成突然无意识般叹息了一声,“只是那祖氏夫妇也是可怜……”

宋知县不应声,静待茶水蓄满,端起茶杯呡一口,终于说话:“饭好了没有?”

范无成无奈他这副油盐不进的德行,只好放下茶壶去给他老人家催饭。临走前一回身向宋灵均堆出个笑:“大人,您真是活明白了。”

宋灵均一口将茶饮尽,扣过茶杯,仰面瘫坐在椅子上。

他是死明白了。

此案难审,每个人都欲言又止,有所隐瞒。

祖氏夫妇为何辛苦一年分文没有,问及原因欲言又止?先前说大商订货为何后又说找不到买家?孟鸢和一众织工又为何拖到现在才告?

不管为何,瞒这么紧,肯定不是好事。

范无成那句明显给他挖坑的轻叹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这案子一动恐怕就不只是这一桩,到时候指不定要牵出多少陈年的破事儿来。

日头转过来,洒了点晨光进内堂。有鸟落在屋檐上,叽喳叫了两声,分不清是乌鸦还是喜鹊。

宋灵均一抹脸,站起身闻着饭味摸过去。

孟鸢一出县衙就看到被丢出门口还坚持不懈在骂“狗知县”的钱天然,快步走上去:“钱状师……”

钱天然也琢磨出不对来了,孟鸢一直在尽量维护祖氏夫妇,若不是婆婆病重急需用钱,她甚至是不会打这场官司的。

先前孟鸢说邻里一场不忍将祖氏夫妇逼得太难看他便信了,如今看来,其中应当还有隐情。

他一着急抓住孟鸢的手,吓得孟鸢赶紧抽开,钱天然自知逾越连忙道歉,又说:“孟鸢姐,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定得全都告诉我,我发誓不会害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先生为我们写讼状打官司分文不收,先生是好人,可是……大用哥和逢兰姐,也是可怜人。”

孟鸢叹息一声,将个中辛酸娓娓道来。

祖大用和许逢兰早年只是一对平凡夫妻,许逢兰产子之后身体一直不好,所以二人只有一个独子,叫祖阿丁。

夫妻二人都勤勉肯干,十几年来攒了不少积蓄,在平蓝镇建了个宅院,想留作祖阿丁婚娶用。

可谁也没想到三年前,祖阿丁十三岁,在水镜楼门口为一个戏子与人斗殴,被一刀捅死了。

孟鸢突然压低了声音:“捅人的是个从楚阳来的少年,据说是陈家的孩子。”

青阳有周陈邓沈四大家族,个个底蕴深厚历史悠久,每家各有所长。人们谓之陈家的银子、周家的帽子、邓家的棍子、沈家的女子。

其中陈周两家在楚阳,周家世代为官,帽子即指乌纱帽。陈家是有名的商贾富户,带动整个楚阳都富庶异常。

“白知县坚持案子一定要在伯庸县衙里审,可最后还是以‘杀之无罪’结案了。”

丧子之痛非比寻常,尤其独子一死便等同绝后,所以乡民对祖许夫妇多有垂怜。

祖大用意志消沉,许逢兰也曾一病不起,白度一趟一趟往平蓝跑,送东西、想办法、出主意。

最后在白度的帮助下,夫妻二人用备好的宅子开起了织造坊。一开始本金不多,规模很小,只雇了邻里十几个织工。半年后收益很好,这才扩大了规模,从外乡招了孟鸢等人。

当时祖阿丁的事情过去也没多久,人们做工时难免拿出来闲谈,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祖家的悲惨遭遇,同时关于当年的案件也流传出多个版本,有人说刀其实是祖阿丁的,所以判捅人的无罪,也有人说本就应该偿命,白知县再想刚正不阿也还是拧不过陈家的大腿。

阿丁勤劳能干,是个见人就笑的好孩子。

那么好的孩子在十三岁死了,怎么会“杀之无罪”呢?

人们怀着同情,干活更卖力起来。

此后半年织坊蒸蒸日上,祖许夫妻二人也从阴霾里走出来。后来有大商订丝绸几千匹,秋月末交货,祖氏夫妻便用手头的钱进购蚕丝、加买和续租织机。他们承诺交了货便结算工钱,织工们没有疑议。

直到一年过去,这份工钱一直没有交到她们手上。

祖氏夫妇肉眼可见的没钱,没钱的原因大家一直在猜。人们猜测的版本里有陈家有盗匪,随便哪一个都是他们惹不起的。

所以人们等,也三天两头去祖家闹,却一直没有告到公堂。

女子不太惯于动辄打官司是一,邻里不好撕破脸面是二,三……是始终心疼祖氏夫妻。

可是她们也真的没有钱了,伯庸水患太严重,河口年年决堤,庄稼年年遭毁,若不是走投无路,各家也不会任由女子出门做工。

她们去祖家闹,希望他们想想办法,想想办法结清她们的工钱。

可是他们没有办法。

谁能想想办法?

那个新来的知县,他有没有办法?

钱天然听完怔愣半晌:“对不起,我不知道……”

他自幼便立志成为专为穷苦人打官司伸张正义的讼师。他天然地觉得穷苦人的对立面是欺男霸女,是仗势欺人。

他不知道万民皆苦。

就算没有刁民恶霸,地主豪绅,轻飘飘“世道”二字,就足够压得人喘不上气了。

“不怪先生。”孟鸢说,“先生为我们讨要工钱,我们已经感恩戴德了。只是现在……”

钱天然看向县衙鼓楼,擦了把脸:“孟鸢姐,你可知当年祖阿丁在水镜楼门口和人起冲突,所为那戏子是谁?”

孟鸢想了想:“那戏子最初也是平蓝人,好像……姓苏。”

“好。孟鸢姐,你先回家。祖氏夫妻给不出工钱定有蹊跷,当年的事情我要再去查一查,看能不能找到转机。”

*

伯庸有条卖货的长街,规模不算大,但好在五脏俱全。

这条街叫无终街,离县衙不远。

水镜楼就在无终街东南角。

楼中没有搭台唱戏,所有女子列在堂前,每人手里各托着一个托盘。

宋灵均一身淡青色七品官服,负手走下堂来从前往后巡视。

他在一个端着生鱼的女子面前停下,用檀木扇子拨动鱼肉检查了一下,摇头道:“淡水鱼鲜是荆州招牌,烹制这道茄汁桂鱼时一定要将鱼的上膛和鱼鳃处理干净,下锅前不要忘了加入姜片和米酒去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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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镜楼老板始终殷勤地跟在他身后,听完他的话忙对一旁的厨子道:“都记上没有?下次处理鱼肉都仔细着点!”

宋灵均转完一圈,在椅子上坐下。老板接过折扇用衣服擦净,赶紧招呼小二将茶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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