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绪的一手医术，都是从母家习来。自幼受他娘亲的影响，四岁便已经识得数百种药草。

外祖是太医丞，家中世代习医。

外祖膝下无子，唯有一女，视如珍宝，女儿天赋聪明，比过男子，外祖喜归喜，终究还是遗憾，在外祖心目当中，一直认为女子难成大器，是故一直遗憾无可传承之人。

后来，因着女儿与河阴朱氏一门纠怨早逝，朱绪的外祖悲恸过度，从此便病倒了。

朱绪那日去见外祖，他看到外祖又在翻看娘亲的医药箱，一件件拿出来，珍爱地摸上一会儿，再一件件放回去，盖上盖子，红着眼，咳着嗽，流着泪，叹着气。

“丫头啊……怪只怪你娘把你生得太好看，终究还是惹来河阴朱氏老爷的觊觎。咱们小小医药世家，如何能与之攀比？想你在那朱门大户里……过得是怎生堪怜的日子。”

“不，不，怪爹，怪爹啊！怪爹一直不肯教你，兴许那日爹答应了你，把家族绝学都教给你，你便不会同爹爹置气跑了出去，也就不会遇着那朱翟年……”

“咳咳咳，咳咳咳……”

朱绪印象里，外祖还算精神健朗，娘亲死后，外祖一夜之间白了头，苍老得不像个样子。

外祖看到他站在面前，一身素缟，怔了半天神，心情无比的复杂。

朱绪知道，外祖并不喜欢自己，因为他的身体里流着一半河阴朱氏的血脉。

外祖眼里，朱氏血脉意味着肮脏，龌龊，腐朽——而他这个外孙将来长大，必也是这么一个货色。

“外祖可能教我习医？”

“你想习医？”

望着才几岁大的外孙，那双过于平静无波的眼神，让这位太医丞从悲恸中惊醒了过来。

朱绪摇着小小的脑袋，“天下医毒不分家，我长大，要替娘报仇。”

外祖浑身一震，看着他如同看个怪物，雷声震怒地要将他赶出家门，“孽子！！！！！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报仇不报仇的！！我医药世家的清誉，岂容你毁之一旦！！你给我滚出去！！！可气啊，你娘若知道她生了你这么一个孽种，她死也不会瞑目吧！！！”

朱绪站在那儿，没有走，仰着面，平静的道：“外祖忘了吗，娘死去时睁着眼，本便是死不瞑目。”

外祖僵住，顿时涕泪横流。

哭了一番，抬眼一看，外孙竟丝毫无动于衷，眼里更是不见一丁点眼泪。

什么样的孩子，才几岁大，便会如此冷情冷性？！

“你娘惨死，你为何一滴泪也不为她流？却跑来说要替你娘报仇！”

朱绪看了外祖一会儿，直到外祖即将失望恸笑时，他才回答：“娘不让我哭，娘说我若哭，便不认我。”

他微微垂眸，“娘说……恨我哭的样子。”

外祖又是浑身一震，看他的眼神也多了一分难以言喻。

“你不恨你娘？”

朱绪又看着外祖，“娘恨我，是应该。”

外祖彻底的说不出话来，大概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朱氏岂会放你来我这儿，我又如何教你医术？”

朱绪仰面淡淡声，“三年，这三年是娘的孝期，我会想办法说服爹，每年回来替娘守三个月墓。”

外祖又是一阵悲恸，可怜丫头死后，连朱氏祖陵都进不去，让人抬了回来。

“外祖，节哀。”

望着转身离开，毫无一丝留意的小儿，他那外祖睁着眼，忽地迸发出一阵恸笑，“丫头，看看，这便是河阴朱氏的种啊！！阴狠凉薄与朱翟年何异？朱翟年啊朱翟年，将来你若死在你这孽子手里！！！方才能解了老夫心头丧女之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日，外祖失去理智的痛笑声久久响起在年幼朱绪的耳旁。

他停在门口，回望一眼，这世间，果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爱他。

……

“朱绪哥哥？”

“朱绪哥哥？”

“朱绪哥哥……”

沈庭风的声音，拉回朱绪的思绪。

“朱绪哥哥，你怎么了？”

沈庭风今日照常来朱绪这儿习医，他很努力，很认真，才过去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已经记住了所有的穴位，并了解了每一个穴位的要点。

除此之外，他还学到了许多针灸药理的知识。

刚刚他在背记所学，念着念着，朱绪哥哥便好像走了神，脸色越来越苍白，这会儿三哥不在，那王宝宝也不在，沈庭风便停下背记，走过来摇了摇朱绪的衣袖。

“你是不是生病了？”

沈庭风抿唇，可惜他还不懂怎么看病症。

朱绪从回忆里醒过神来，顿觉肺腑之中一股气息乱窜，双手用力一握轮椅扶手，额上冷汗涔涔，强忍住痛苦，虚虚一声：“我无妨，身子略有些不适，庭风，今日暂且学到这儿，你先出去。”

“可是你的样子，好像很难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