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随即起身走到连枢身旁,看着被缚住的魂魄。他却毫无俱意,镇定自若地打量了他们一圈。
“再说一遍。”连枢轻摇语铃,同时这只手上捆住这游魂的银丝也被扯了扯,“姓名。”
“寇儆。”
“生卒年。”
“不记得。”
“因何而死?”
“忘了。”
“那你说,”连枢不急不躁,“可曾见过邪神出没。”
“自然见过。”寇儆口吻里含着别样的情绪,“记忆犹新。”
若魂魄在人世游荡的年月长久,逐渐忘掉一些事情是很寻常的。而那些保留下来的记忆,通常就是导致他们不肯或者无法转世的缘由。普遍是离奇的死因、未圆的心愿、某个特殊的人,亦或深陷其中不能解脱的一件事情。
寇儆不记得自己的生卒年,亦忘了自己的死因,偏生对邪神的印象格外深刻。可见这位邪神在他生前,或是死后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所以至今除了名字以外,还将此事记得如此清楚。
连枢又是一晃语铃,语气平静地命令:“叙述见到邪神时的情形。”
“鲜血撒碧海,赤地伏尸骸。”寇儆永远也忘不掉当日的场景,和目睹事情经过时瞬间暴涨的复杂情绪,他描述着:“那天日月同辉,哀鸿遍野,死伤无数,只有他是站着的。他就站在遍地横尸间,探得世人趋之若鹜的明珠。”
“在我眼前,我亲眼看到他化作了邪神。”
程玄烛不解地问:“‘明珠’所谓何物?”
寇儆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世间至宝,有人爱极,有人恨极;可安定天下,亦可挑起祸端。”
总这么语焉不详,竺荧耐不住了,追问:“究竟是什么?”
他却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轻轻“嘘”了声,“不可言。”
话音一出,竺荧瞳孔骤然一缩,仿佛被点住什么穴,紧随着表情变得凶狠起来。她藏不住事,也不喜欢受委屈,手已然伸进斗篷里,好像要拿出什么攻击他,然而竺荥不慌不忙地将她挡在了身后。
她一愣,斗篷下面的手却松开了。竺荥眼底一层青灰色,漆黑的眼睛盯着寇儆,可对方视若无睹,气定神闲地移开了视线。
说实在的,寇儆并不像一个普通人。他作为一个孤魂野鬼,面对他们没有敬意也毫无俱意。寻常游魂被捉后该有的反应他一概没有,反倒隐约有一丝傲慢,高高在上的样子。
最为难以理解的是,寇儆口中描述的场景撼天动地,而他们却一无所知。换作往常,或是其他人遇上此情此景,没准会认为他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记忆错乱的一缕魂魄而已,压根不会当真。因为这些事根本就是无根无据,太像是随口胡诌出来的。
可由于先前在东海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他们不敢妄加定论了。
楚云汉开口,吸引了他的目光,“你可知那人的姓名?”
“你若是我,即便死一百次也不会忘的。”寇儆哂笑,轻声道:“程准。”
众人惊愕。
程玄烛霎时间面无血色,不由往前踏出半步,无法置信般,紧盯寇儆。
“你说他是谁?”
寇儆道:“探骊得珠,遂化邪神,千古第一人,程准啊。”
……
程准,名入天书后,封号青道,与其妻弄晓神君共育一子,名曰程玄烛,是当今的玉轮神君。
他在程玄烛年少时阖然长逝,虽然被点召成神前的身份与行迹不明,然而入住天阙后,从未有人见过他有任何不妥的言行和举动,更遑论经历那番情景,会在尸山血海里化身邪神。
天阙的程准可称得上众神标杆,与寇儆口中所说的那个邪神程准截然不同,除了名字一致以外,俨然是两个毫不相干人。
世间究竟有几个程准,天阙君子如玉的他和探得明珠的他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寇儆所说又是否属实,目前都无从考证。
“我不会怀疑父亲。”程玄烛格外笃定,“虽然他在我未及弱冠时便离世,与他相处仅十几年,但我了解他的为人与心性。”
“父亲的墓如今就在北邙山,二百年来不曾换过地方。寇儆所言孰真孰假我亦不敢确定,但至少我所见到的青道神君身上从未有过一丝邪煞之气。”
细想过去,程玄烛说:“何况在我的记忆里,也从未看到过什么世间至宝。”
除非这一切都发生在程玄烛看不到的时间与地点。
他心里逐渐有些不确定,却没有袒露出来分毫,“我的记忆也没有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