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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浊玉台:十五(1 / 2)

这世间并非每一片土地都受神明庇佑,至少在那个女人出现之后的云城,从此陷入恶鬼冤魂缠绕的黑暗中。若不是阿箬带着寒熄过来,若不是恰巧那个女人正是阿箬要找的人之一,清醒又无辜的人终有一日会被抹杀干净。

谢随说他去救人,他很决绝,十年前他亲眼看见洛芯被人带走,却无能为力,说到底他的心中仍有些顾忌,有惧怕,但当真的看透了这座城池的本质,生死便不那么重要了。

洛芯在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草,娇贵的花儿早就枯萎死亡,唯有月季欣欣向荣,月季……是希望,这两个字从未落在她的身上。

许是当年洛芯与谢运当真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故而谢府的这座小院没有任何遮挡,清晨第一缕阳光便可洒向园中花草上。被谢随压倒的花枝上沾了点儿他的血和露珠,娇弱的花折了根,还新鲜着,淡粉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折射出了几抹彩虹光辉。

阴云压城,躺在耳房榻上的寒熄轻轻唤了一声阿箬,阿箬猛然回身朝屋里奔了过去,欣喜道:“您醒了!神明大人!”

再去看,寒熄仍旧是睡着的,安静的耳房内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他睡得很沉,不会开口说话,方才那一声是阿箬的幻觉。正因为这一声幻听,叫阿箬明白她人虽站在这方小院,沉重的心却跟着谢随离去的身影,惴惴不安的也在寻求一个希望。

耳房桌案上的月季花虽枯萎着,却未腐烂,干花缩成小小一团。

阿箬盯着那花,又看了一眼桌案旁的太师椅,眉心轻蹙,心头颤了颤。

若不挣,何来希望?

若不求,哪有神明?

阿箬背过寒熄,三百余年,从白骨,到不成型的肉团,她的双肩早已能背上一座青山,今日再背他一次又何妨?

让寒熄难受得昏厥过去的女人,她不会放过对方!洛湘要救,谢随也要救!总不能叫着云城唯一清醒的两个人,死在这场被人施法创造的荒唐幻境里。

这世间,不可颠倒黑白。

阿箬扶着寒熄坐上太师椅,将他摆放成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又扯破小榻上的被条束在一起,不松不紧地固定了寒熄的手脚,穿过他身后靠着的椅洞,背在了背上。

阿箬冲出院落时,头顶的乌云很黑,像是天不曾亮,马上就要下一场大雨。

她奔跑时的风吹落了各色月季花瓣,微香的露珠打湿了她的裙摆与袖摆,阿箬似是一抹飘于谢府细瘦的竹叶,顺着昨夜记忆里的路,一路狂奔至谢府门外。

扛着洛湘的人已经走出了这条街,满地斑驳的血迹,还有街头被押住的两个人。

阿箬看见了谢随和林念箐,他们都深深地趴伏在地上无法动弹,而那一溜血迹,正是从谢随的身上流出来的。

这一刹,她回想起了谢随冲出洛芯小院时的脸,再去看,谢随那双已经不会流泪、被细线缝成两条蜈蚣似的的眼眶里,流下了两行血来。

深红色的血液爬在了他的脸上,而他与林念箐还在尖叫着挣扎着,押着他们的人仿若行尸走骨,看着他们的眼就像是恨毒了他们。可为何呢?为何会恨?该恨的,不该是这些清醒的人吗?

城外青山观百年无人,早已遍布杂草,铜钟表层生了厚重的、斑驳的锈,挂钟的麻绳腐朽,终被这清风吹断了最后一丝坚持,铜钟落地,咕噜噜滚向观门前的红柱,只闻一声沉重威严的——当!

阿箬浑身一颤,再抬头去看,头顶乌云破开了一道天光,正正地照在了她的上空,落在了她的发丝上,带着温度,晨风吹散了她身上的露气潮气。

她站在阳光下,再看那些置身于黑暗中的人,满城怨气更深,随着洛湘被人带走的时间,城中央朱红围墙里的女鬼再次发出痛苦的嘶吼,而人堆着人,人推着人的云城百姓,高高举起瘦弱的洛湘,无数双手拂过她的身躯,将她推向了当初制裁她姐姐的高台。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他们口中喃喃,要剖洛湘的心,救谢大夫人,也说着满城莫名暴毙的病症,说不定也是她的诅咒而来,洛湘说她想化成恶鬼,去惩罚这些已经失了良知与理智的恶人。

他们只是被谢大夫人施法迷惑双眼的寻常百姓,他们真的是恶人吗?

阿箬细细看去,她能看见每一个人身上缠绕着不同深度的鬼咒,无一幸免,他们都曾去祭拜过所谓的慈恩圣女,一个个刽子手,在乞求刀下亡魂赐福、保佑。

他们并不无辜,满城百姓,无一人是无辜的。

他们只是被迷惑了双眼,又不曾迷惑心智,人心善恶之间有一张纸,可那张纸很脆弱,只需稍加牵引,便会倾倒其中一方。谢随曾挖了自己的双眼来抵抗这一条牵引他向恶的线,其余云城人,毫无挣扎,统统选择了妥协。

孩童天真,成人亦无辩驳是非的能力吗?

若非朝夕相处之人,又有谁能被日日迷惑?时时混沌?

无非是他们不愿清醒,只有统一向恶,才可将自己从十年前的暴行中择开,也唯有接下来一个又一个恶行,才能圆说那一场慈恩圣女降世,以自身解救世人的传奇故事。

阿箬看见了一个男人从谢随的手中夺走了刀,长刀高举,正要落下,她心间一跳,大喊一声:“谢随!”

谢随闻声,艰难地将头扭向阿箬这方,声音破碎沙哑道:“阿箬姑娘!救救洛湘吧!”

阿箬左手朝上,右手画符,再以左手推出,朱色的符文散开,似是一只只灵动的飞雀朝那些施暴的谢府家丁飞过去,冲到了他们的身上,冲散了他们浑身力道。

长刀哐当一声落地,谢府家丁诧异地看向朝他们这边奔来的少女,其中一人昨夜领阿箬入谢府,认出了她。

谢随爬起来,摸索着长刀握在左手中,还要往人前去冲,林念箐也挣开了那些人,顺着模糊视线中晃动的人影,寻找洛湘的身影。

悲剧不该再发生的,不论那个女人有多通天的本领,至少在阿箬的眼里,她还不够格当着她的面杀人!

临时布起的祭台,烛火在黑云下忽明忽灭,年迈的易大师抽出铜钱剑,对准了洛湘的心口而去。

台下人头攒动,仿佛这一场仪式不是救谢大夫人的命,而是救他们的,他们盯着铜钱剑,盯着洛湘,盯着她的心口,等待滚烫跳动的心脏被挖出。

破开云层的天光随一抹青绿的身影而来,朱红的符文从四面八方飞至高台,再牢牢地贴上了易大师的铜钱剑,不过一刹,铜钱碎落满地,叮铃哐啷地滚下祭台。

易大师一怔,察觉到了风中浮动的灵气,他朝天光看去,目光再定于天光之下的少女身上。

少女左手的结印尚未松开,在风中飘摇的衣袂里,偶尔荡出几抹月白银纱,她的发与寒熄的发缠绕在一起,她的衣裳也与寒熄的衣裳贴在了一处。有那么一瞬,天光似是为阿箬而来,淡金色的光芒笼罩在了她的身上,将一脸严肃、怜悯洛湘的阿箬,衬成了圣子入凡,好似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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