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度非常安静。

顾馨之疑惑,转头去看谢慎礼。

站在她侧前方的谢慎礼没注意。他拱手，道姑娘年岁尚小，不知——”

“哈哈哈哈！”皇帝突然大笑。

谢慎礼顿住。

皇帝笑便是你说的，勇而不悍、俗而不庸？”

谢慎礼…”

顾馨之”不是在聊香云纱吗？

皇后也诧异竟是谢先生说的话？”

皇帝回头,笑着解释是。荆老头弹劾他时,他当着百官的面说的。”

谢慎礼…”察觉到小姑娘望过来的视线，他生平第一次感到窘迫。

顾馨之确实很诧异。她知道弹劾的事,但她不知道谢慎礼对她竟是这般评价……什么勇而不悍、俗而不庸,听起来就很浮夸……真是这老古板说的？！

她这边猛猛盯着谢慎礼看,另一边,皇后却笑了是没想到,谢先生竟这般坦荡。”

皇帝摆手倒不是，谢先生向来坦荡。”

柳老也咳了声礼确实不喜欢拐弯抹角。”

皇后点头,看了眼还在盯着谢慎礼的顾馨之,不再多言。

皇帝也转向谢慎礼了，既然先生有所决断,那我就静候先生佳音。”

谢慎礼拱手谢。”

阿煜拽住皇后,我还能不能再来？我喜欢顾姐姐。”

皇后摸摸他脑袋往后还得跟着先生读书，能不能来玩,自然得问你先生。”

阿煜有些失望。

皇后安慰他后总是有机会的。”

阿煜嘟了嘟嘴吧。”然后赶紧朝顾馨之道,“姐姐,别忘了我的老虎睡衣啊,你做好了——”他愣住，扭头看向皇后。

皇后意会,看了眼谢大人，笑道要送东西给阿煜，顾姑娘可派人到西直街的宣平侯府,我会给他们说一声的。”

宣平侯府是皇后娘家。这是要与她交好的意思？

顾馨之忙道。民女记下了。”然后看向阿煜，“不会忘了你的小老虎睡衣的，过两天就给你送过去。”

阿煜顿时开心了！”

…

送走帝后一行，顾馨之松了口气想到我竟然见到皇帝皇后。”

柳老嫌弃她那副小家子气的模样，没好气道后见他们的机会多了去了。”

顾馨之”

柳老指了指站她边上的男人。

谢慎礼”

顾馨之”

谢慎礼无奈，干脆转移话题生，您怎会在这里？”他离京时，俩人还势同水火，只是过了一个月，怎么仿佛还玩到一块儿了？

柳老登时黑了脸这什么话？我不能在这里吗？”

谢慎礼…学生并非此意，只是书院那边——”

柳老瞪他走一个月都不担心府里造反呢，我走开一天书院就会倒了不成？”

谢慎礼…学生失言了。”

柳老轻哼。

谢慎礼拐了个弯，委婉问道先生见过师娘与学生送来的小犬了吗？”

柳老…”

顾馨之！”

柳老恼羞成怒这是对先生的态度吗？”

谢慎礼从善如流，拱手生惭愧。”

顾馨之哈哈哈哈哈！”

柳老转而瞪她笑什么？！”

顾馨之这段日子跟他混熟了，半点不惧他，还朝远处树底下努了努嘴粉仿佛快要被抢光了哦。”

柳老大惊呀这帮小屁——咳咳，小孩贪凉，我去看看。”端着架子转过去，步伐却走得飞快。

顾馨之大乐，这回却记得不要笑出声，省得老头儿恼羞成怒。

谢慎礼看着她事跟我说？”

“诶！”顾馨之转回来，“你既然不着急回去，就先随我去庄子里梳洗一番，吃了饭再走——”

“这不合规矩——”

顾馨之白他一眼爷爷都在这儿，哪儿不合规矩了？”

谢慎礼动作一顿，皱眉喊他……爷爷？”

顾馨之眨了眨眼，“噗嗤”笑了。她嗔道不是跟着阿煜喊习惯了嘛。”

谢慎礼脸色依旧不好看。

顾馨之靠过去，戳了戳他胳膊，软声道啦，以后我也称他为先生！”

谢慎礼…”

顾馨之又戳他不走啊？我还想要请你帮个小忙呢。”

谢慎礼…好。”

顾馨之大为满意走吧。”

转身，率先往前。

谢慎礼看了眼远处与小孩儿们凑在一起的柳老，略迟疑了下，便迈开长腿，大步追上去。

俩人隔着半臂距离一起前行。

顾馨之侧头看他，好奇问道现在无官无职，但也算出了趟公差，有俸禄吗？”

谢慎礼…应当没有。”

顾馨之，皇帝这么抠门的吗？”

谢慎礼快速扫了眼四周。除了青梧跟在他们身后，其余乡农、稚童等大都离得甚远。

他严肃道是办事有功，皇上自会有嘉奖，并非只有俸禄……顾姑娘慎言。”

顾馨之样啊……不好意思，我又乱说话了。”还是不习惯这世界的帝皇崇拜和尊卑之分。

谢慎礼板起脸是哪日在宴席之间门说漏嘴，那后果不堪设想，往后断不可再犯。”

顾馨之懂。她撇嘴平时很注意的，这不是跟你一起，有你照看着嘛。”

谢慎礼…”他僵着脸，“撒娇也没用，这等事情，决不可再犯。”

顾馨之连连点头好好，我知道了……下回要是再犯，你就罚我嘛！”

谢慎礼…休要胡说，你非我学生，我如何能罚你？”

顾馨之说只有学生才能罚？”

谢慎礼不解。

顾馨之歪头看他，笑眯眯道可以罚……一个月不准亲亲之类的啊。”

谢慎礼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他堪堪稳住身形，深吸口气，黑沉深眸盯着她，道姑娘不可——”

“哎呀哎呀，都没外人，你害羞什么呀！”

谢慎礼…”

后头的青梧默默放慢脚步，低着头假装没听到。

顾馨之又转了个话题出去一个月，仿佛瘦了很多，路上都吃不好吗？”

谢慎礼微顿，颇有些不习惯这等话题，迟疑片刻，才答道车劳顿，三餐不定也是正常。”若是有事，一天吃不上东西都是有的。

顾馨之皱眉后出门还是要准备周全点好，没得出趟差，把身体熬坏了。”

谢慎礼…好。”只是有些时候，身不由己而已。

顾馨之却跟着道了，说这些也没用，要是皇——咳咳，那位又给你急差，你也顾不上准备。”

谢慎礼默然。

顾馨之感慨是得靠平日养好一点啊。”

谢慎礼”

谢慎礼…养什么？”

顾馨之随口身体啊。你以前上过战场，受过伤，现在好像忙得经常吃不上饭……万一身体——”

“我身体很好！不需要养！”谢慎礼黑了脸。他想起柳老曾转达的话语了。

顾馨之斜睨他在好不代表以后好，等你老了你就知道了。”

谢慎礼…”他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般，“顾姑娘安心，我的身体很好，老了也一样很好。”

顾馨之…啊？”她莫名其妙，“你老了好不好你现在怎么知道？”

谢慎礼…”

顾馨之吐槽前怎么没发现，你自尊心这么强的吗？这不是好事啊，说你几句不痛不痒的，你这么计较干嘛？”

谢慎礼…”

顾馨之看你是高位待太久了，听惯了阿谀奉承，现在都听不得忠言了。”

谢慎礼…”

顾馨之这样很危险——”

“到了。”谢慎礼打断她。

顾馨之转头一看，可不是，都走到她庄子后边一处角门前了。

谢慎礼停步姑娘不妨直说，有何事需要帮忙。”

顾馨之打量他要你先收拾干净自己，不然弄脏我东西。”

谢慎礼”

顾馨之率先推门进去。

午后时分，看门的婆子正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打瞌睡，听见动静，忙站起来。

“姑娘。”

“陈婆婆。”顾馨之打招呼，“劳您跑个腿，去厨房提桶水、带两块干净帕子过来。”

陈婆婆看看她身后的谢慎礼俩人，迟疑。

顾馨之接着道去后边找水菱，让她过来这里伺候。”

陈婆婆松口气。”

待人离开，顾馨之引着谢慎礼走进一小院。

庄子面积大，但各处装扮都很简陋。比如这处院子，一株大树，一石桌，两石凳，还有几丛矮木，便无他物。

顾馨之指了指小径尽头的厢房，道道你讲规矩，我就不跟你进去了。待会水来了，你自己进去擦擦。”

谢慎礼这才放松些，微微颔首谢姑娘体谅。”

顾馨之忍不住乐了好了，那你们在这里等会，我回屋里取点东西。”

“好。”

顾馨之便放心离开。

待她取来东西，谢慎礼已恢复些许整洁，坐在石桌边好整以暇地喝着茶。

水菱、青梧各站一边，安静地等着。

顾馨之哑然，快步过来这么快收拾好了啊？”

谢慎礼起身姑娘。”扫向她手里东西，登时皱眉，“你这是？”

顾馨之扬了扬手里木尺，笑眯眯道体裁衣。”

谢慎礼心头浮现不详预感…给谁量体裁衣？”

顾馨之随口道啊。给你两身新衣，阿煜、柳爷——先生他们都得了，就差你了。”木尺戳戳他胳膊，“抬起手来。”

谢慎礼退后两步，皱眉看她不需要。也不合适。”

顾馨之瞪他说合适就合适，你就说量不量？！”

谢慎礼迟疑。

顾馨之掐着嗓子装腔作势叔叔你量还是不量啊？”

谢慎礼…量。”视线一扫，“让丫鬟来。”

顾馨之恢复平日声音，哼道又不懂这个，怎么量？”勾手指，“过来。”

谢慎礼坚决，甚至再退两步不懂就找个懂的来。”

顾馨之追上去庄子里没有比我更懂的了……别墨迹，过来！”

谢慎礼试图再退姑娘——”

顾馨之用力一蹦，一把扑过去搂住他胳膊许动！”

柔软馨香瞬间门贴了上来。

谢慎礼僵住了。

水菱大惊娘！”

察觉某人要挣扎，顾馨之更是用力，就差整个人吊上去别动，我量尺寸很快的！”

水菱跺脚娘！”

青梧低着头……水菱姑娘，咱们还是避一避吧。”

顾馨之可顾不上他们，拽住谢慎礼胳膊死活不撒手。

谢慎礼难得狼狈，一边极力忽略那贴在胳膊上的柔软，一边伸长了胳膊试图离她远些，气急败坏道姑娘，松手！”

顾馨之你不许动。”

谢慎礼深吸口气，果真站定不动，我不动……你松手！”后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顾馨之等了会，才试探性地松开些许，还要盯着他威胁要是敢跑了，我就跑你家门口哭你始乱终弃。”

确实打算逃走的谢慎礼…”

他没法，只得扭过头去，尽量……避开些。

顾馨之气不过，掐了他胳膊一把，嗔道避瘟神呢？”

谢慎礼不痛不痒，视线却不敢往下看，只干巴巴道姑娘要量便快些。”

顾馨之忿忿么嫌弃我，还好意思说要娶我！”

谢慎礼…并不嫌弃。”

顾馨之嘟囔老干部。”

谢慎礼…？”

顾馨之懒得给他解释好了。”

谢慎礼迟疑了下，乖乖抬起胳膊。

顾馨之这才横过木尺，凑上前开始量。

清浅的草木馨香袭来，只要他略一低头，便能碰到那柔顺乌黑的发端。本盯着前方天空的谢慎礼喉结滑了滑，索性闭上眼。

顾馨之半分不觉，记下一个数字，刚要喊水菱帮忙记录，却发现水菱、青梧不知何时离了这院子。

她也没多想，自己捏了炭笔，飞快记录下来，然后接着量下一处——谢慎礼这厮也不知能坚持多久，她得赶紧的。

好在，谢慎礼虽然浑身僵硬，却没有食言，乖乖站着量完尺寸。

顾馨之偷覰了眼依旧背对着自己僵立的男人，勾了勾唇角，悄悄放下木尺。

“哎呀，”她佯装惊呼，“前肩这数字怎么不对啊，怎么比后肩少这么多……哎哟谢先生，劳烦你转过来，我还要再量一次。”

谢慎礼慢慢转回来，依旧闭着眼，也就不知道她手里压根没带木尺。

顾馨之勾了勾唇角，装模作样凑到他跟前，边嘀咕边抬手怪，是不是方才没摆正——”

双手用力一搂，按得男人低下头来，同时垫脚往上凑，直接亲上那被她觊觎许久的薄唇。

谢慎礼！！”

他倏地睁开眼，对上一双狡黠的、带着笑意的灼人杏眸。

在他震惊的瞪视下，顾馨之响亮地连嘬两口。

“呐。这是给你做衣服的酬金。”场面一度非常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