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秋林
祭罢了皇陵,
向北进行;
过多枣的洛川,匆匆未停;
宜君的友人们留饭,也盛情未领,
在牛武镇上,拿两个馍馍又赶紧启程。
这一路的匆匆,
都因为车赶过险恶的黄龙;
二十年来,黄龙山里,匪盗横行,
“黄龙大学”,林木丛丛,
五百里内,都实验着劫抢的课程;
在抗战的今日,匪穴已空,
可是初修的道路还坑坎不平。
我们疾走,不是为躲避冷箭与锣声。
草莽的豪杰已变作卫国的英雄;
我们是为,在这人烟稀少的山中,
弯急桥软,险阻重重,
须赚出一些时间,赔在开路填坑,
赔赚相抵,或者能赶出山去,还落日微红!
果然,入山不远,桥断车倾;
人在车里,忽然像舟遇惊风;
幸而树密沟浅,枝干斜撑,
还未致车如珠滚,人杳山空!
幸而相距不远,就有一班路工,
打来木板,锹铲,粗大的麻绳,
一声呼喊,四山响应,
热汗感动了机械的蠢顽不灵!
假若没有这班力大心诚的弟兄,
我们哪,多半是风清月冷,
在山坡林畔高卧黄龙!
翻山越岭,
我们缓缓而行;
山深树茂,坡陡风横,
没有流水,没有古寺疎钟,
十里,百里,没有村落人声;
荒草里,谁撒下几片谷种,
疏疏落落的叶短苗轻;
野兔飞跑,锦雉飞鸣,
小生物的奔驰惊恐,
令人想象昔日的步步心惊!
可是,在这无人之境,
忽然听到抗战的歌声;
看,三五小店,松柱茅棚,
摆着瓜果,烙着烧饼,
货色不多,更显出整齐干净,
新贴的标语,纸色鲜明;
对面,依山开洞,
铲土为坪,
虽然不是洋楼几层,
讲堂球场却都环绕着青松;
在半山,在草径,
三三两两来往着男女学生,
他们操作,他们歌咏,
在这深山僻壤之中,
这学校的名称是民族革命!
为赶出山去,不敢少停,
心间却极愿意,去看看窖洞,
去劳慰那些赤脚年轻的弟兄!
日落灯明,
才望见宜川小城,
下面是急流的溪水,
高处灯光照亮了窑洞,
噢,灯光水影,
噢,犬吠人声,
虽然是那么小的小城
使人却忘了黄龙山里惊心的寂静!
忘了一身的疲劳,忙着去看市街的光景,
窄窄的街道,小铺挂着油灯,
灯光里,葡萄碧绿,甜枣鲜红,
处处写着摆着中秋月饼,
点缀得秋色满城。
羊肉的包子滚热出笼,
辛辣的白酒,与羊肉爆葱,
饭馆虽小,而杓响灯明,
教南方的朋友堵住鼻孔,
北方的侉子却见景伤情!
买了些瓜枣,顺原路回行,
在街角的黑影里,在无意中,
发现了小小的浴室,蒸气环绕着孤灯。
几天的劳顿,千里的行程,
即使是一汪死水,谁管它脏净,
也愿去解一解腰酸腿疼;
况且,这里水热茶浓,
还有长枕大炕,瓜子花生,
生意虽小,可是按着北方的规矩设备经营。
烫了烫澡,而后修面整容,
技劣刀钝,可是道歉连声,
北方的客气教生意兴隆,
把脸刮破还不忍说疼,
临行,小账零钱滚入巨大的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