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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枯木逢春(2 / 2)

祁飞杂七杂八买了一些水果,而后开始往外转悠,最后在一家刀铺前停下了脚步。

“买刀吗?”

穿着花衬衫的老板泰语问祁飞。

看她没有反应,老板立马换成了中文。

“我们家的刀可以定制。”

祁飞跃上台阶往里走,铺子的刀成色都不错,有的好得甚至让祁飞有点意外。

她的视线扫过店面,最后定在一把军刀上。

弧度很直,是祁飞喜欢的那种。

一般男人用这种刀比较多,用这种刀的优点是角度直接,落刀点笔直,缺点是扎进骨头时比较费劲儿。

老板显然也很懂。

“这个是男人用的,你要是想买的这边有比较适合轻量级的。”

“我就是看男款的。”

“送给男朋友?”

老板笑起来,用中文磕绊得说着。

“刀上可以定制签名,这会就可以帮你刻。”

祁飞看着沉默了很久。

“帮我刻一个夏字。”

“中文?”

老板问到。

“是夏天的吗你到电脑里找个字体。”

一通忙活后,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候。

再次出来的时候,祁飞的口袋里又多了一副刀。

她回到住房区,没有找到白天蹲着剥豆子的小孩儿们。

于是祁飞把买好的水果挂在那间房子的门口,转身离开。

她猛得勒紧口袋中的刀,在模糊的夜虫叫声走向高楼。

泰国温度太高了,就这么一来一回得走,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

踏上高楼的过程漫长到让祁飞几乎忘却该如何走路。

台阶上的每一步,脚都如同被针扎着,越往上走肩头就越重,祁飞握着刀的手也越紧。

喉咙中甚至有股血腥味,祁飞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如同发疯一样从屋子里跑出来的样子。

高声尖叫着欢呼着往外跑,声嘶力竭,哪怕破音也不停下叫喊声。

踏上最高层的时候,全身的血液豁然沸腾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

带着热气的风扑在脸上,就像是一个永远都搅拌不开的艳阳天。

看不见影子的那种。

风越来越大,燥热吹在人脸上,有种胡椒面儿蹭脸发麻的感觉。

祁飞站在天台的门前,风从门间的缝隙爬出来,她的手在门把手上起码停顿了有5分钟,就像有胶水粘着她的手一样。

深呼吸一口,再慢慢吐出去。

“咔嗒”一声,祁飞用力推开门迈进天台。

铁锈味一下裹袭卷而来,祁飞睁大眼睛,眼角发酸。

月光不轻不重,一声鸟叫声像是在寻思着夜色。

祁飞盯着天台脑子发麻,泪水立马顺着脸砸进衣服里。

这是她停止生长的地方,七年了,说是逃出了这里,她其实都被困在了这里。

祁飞的眼睛越来越疼,她不想哭,但是眼前的景象让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看到了——

磅礴的黑夜里,她看到了那两个人狂欢着的人。

他们癫狂地跳动着,旁若无人,仿若这世上最快活的人。

他们慢慢地转过头,朝祁飞用力地笑起来。

“你终于来了。”

一场和恐惧的赴约。

拖了七年,也逃避了七年。

跟当初一样,他们一直挥舞着手臂,仿佛他们不是人,而是什么植物,用力发出他们埋在泥土里的所有尖叫。

那天的夜色和今天一样浓厚,祁飞不记得有没有月亮。

他们仰着头眼睛充血。

祁飞想去拉他们,结果他们把她踹倒在地。

任何一个狂欢的人都不希望被现实打扰。

而祁飞就是他们的现实。

当时祁飞不理解他们的狂躁,只知道他们先是盯着高楼之下的土地,而后又仰头看向高楼之上的天空。

一上一下,眼色迷离,眼色又茫然。

他们如同鸟一样开始挥动自己的胳膊,用力地拍在自己的身上,站在天台上东倒西歪,语无伦次。

然后他们开始大笑着爬上桅杆。

铁栏杆摇摇欲坠,他们像是马戏团的小丑一样站在纤细的杆子上。

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能跌落下去。

祁飞用力地喊着他们的名字,但是他们听不见。

不是没有招魂,是魂不想回来。

半梦半醒中,也许他们就是借着这股劲儿在疯癫。

说不定他们还觉得疯癫的是旁人。

桅杆上的动作滑稽到要命,就像以为自己是杂戏团的空中飞人一样,手臂依然癫狂地挥舞。

祁飞尖叫着跑上前想把他们拉下来,但又害怕靠近他们,因为他们如同猴子捞月一样手臂乱挥,想要把祁飞捞上去来。

“一起去极乐”

他们的嘴迷迷糊糊,含糊着祁飞听不懂的词。

“那里就没有苦痛,只有无尽的欢乐。”

他们像朗诵一样突然对着夜色后仰。

“无尽的快”

那时候的祁飞迸发出无尽的恐惧和力量,她立马跑向前,想拽住他们。

但是父亲已经如同鸟一样踮起脚尖往后飞仰,而母亲也跟着消失在视线。

弧线转瞬即逝,母亲的脚卡在了桅杆间。

祁飞爬上前。

“别动!你别动!”

就算这样,母亲还是在拼命地挣扎着。

祁飞绝望到想用手捅穿自己,她头一次觉得如果人能飞就好了。

如果她能飞,也许他们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掉落。

如果她能飞,也许她不至于什么都抓不住。

当祁飞再次往下看的时候,黑夜中两坨血肉十分显眼。

烂在了地里,灯光照到的地方只有狼藉和无声的呐喊。

祁飞看着眼前的桅杆,过去和现在重叠。

他们在天台上跳跃着尖叫着,祁飞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

还是说,她一直被困在了这个天台上,无限循环,从来没有走过去过

祁飞害怕到身子发抖,因为他们两个正一步一步地靠近着她。

他们拽过祁飞的手臂往前走,说着这世界上最诱惑的话语。

“一起走。”

这句话是祁飞的童年最渴望的东西。

她一直希望自己能拥有家庭。

哪怕跟电视上一样爸爸酗酒母亲无能,哪怕他们贫困。

只要能够在一起就行,只要有能够欢笑的时候就好。

但这不可能。

祁飞跟着他们往前走,眼前的夜色开始晃动起来,灵魂和身体分割开。

灵魂看着身体慢慢站上桅杆,杆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

祁飞的小腿肚子一直在发颤,但恐惧早就变成了麻木。

她仰头看向天空,看向并不明媚的月色,透过夜色看向曾经。

‘尖叫的是谁?’

尖叫的是她的父母,也是她自己。

‘恐惧着的是什么?’

恐惧的是漫无边际的事实,永远爬不出的墨色。

‘期望得到什么?’

期望得到永久的宁静,逃离所有波澜壮阔的悲喜。

祁飞的神色冷静下来,眼神越来越冰凉,她好像和风融为了一体,甚至有了种真得能飞起来的错觉。

他们当初是不是就是这么想的,如果展开手臂,就能逃离这个世界?

鼻尖炸开一股芥末的味道,麻到祁飞无法呼吸。

身体定在了桅杆上,祁飞神色冰冷地看着高空。

动弹不了,只有无尽的眩晕。

等视线逐渐有几分清明的时候,祁飞整个人才猛得抖了一下,桅杆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开始大口喘息,手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到她刚刚买的刀。

大拇指无意识地在刀上的那个夏字上不断地摩挲。

一片茫然中,祁飞皱着眉回忆着。

夏她是不是忘了什么忘了什么人

她的大拇如同被触电般紧紧地摁在了夏字上。

夏夏正行。

是夏正行。

马上就是夏正行的生日。

祁飞的肩头都开始颤抖起来。

想回去。

想回去给夏正行过生日。

想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再看到夏天,才能把礼物送给他。

念头越来越强烈,让祁飞的肚子都开始痉挛起来,桅杆的抖动声越来越剧烈。

在铁杆断裂之前,祁飞咬紧牙关,抬起手立马用握着的刀往下扎——

刀在右胳膊划出一道长痕,疼痛和血一起流下来。

那一刻祁飞才猛然清明过来,猛得往后退,跌回平台上,身子砸在了地面,血溅落在灰尘上。

祁飞抱着自己的胳膊开始不停地咳嗽。

整个身体都在咳嗽,就连灵魂都好像在咳嗽,用力咳出了曾经的回忆,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小。

祁飞躺在地上,又像疯子一样开始大笑。

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心跳得飞快,血液冲刷着血管。

祁飞把刀高高地抬起将,把它对准在月光之下,而后慢慢地、虔诚地放到自己的嘴边吻着。

吻着那个已经被血沾染红了的‘夏’字。

执念逐渐散开,祁飞听见了自己曾经的哭喊声,听见了父母的哭喊声,听见了黄豆的哭喊声。

大家都很疼,但会好起来的。

要活下去啊。

如果不活着,怎么遇到夏天,怎么成为夏天?

如果想要飞起来的话就活着吧。

哪怕只是一条没有希望的恶犬,总有一天会通过某种方式实现自己的愿望——

越过浓稠的墨色爬上光明。

哪怕只是一点点

“哪怕只是一点点”

祁飞声音喑哑着看着刀,看着刀背后的月色。

“我也想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爪印。”

会有人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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