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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2(1 / 2)

温柏义选定餐桌,拉开长凳时才看到的秦苒,宽大的面碗遮住她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蒙着热气的半羞半怯的眼睛。

他动作稍作停顿,朝她惬意一笑,在原处落座,没有贸然打扰。

新装修的苏式面馆,沉重漆木凳划拉出声响。半开放厨房时不时传来爆炒浇头的声音,特有的甜味鲜香不断飘来,挠动欲言又止的喉头。

秦苒机械吞咽,直到干掉一碗汤,百转千回也没能换来一份得体的招呼。

温柏义搁下07号号码牌,抄手静静看着她。他们隔了两个位置,不远不近,是一对黏住视线的陌生人。

秦苒的十指终于颤抖,托不住大碗,颤巍巍地搁下,朝他挤出一个微笑。想到一定很像他说的那个“苦笑面容”,又赶紧敛回。

思及第二封信,她羞愧难当。

温柏义吃的素面,一块素鸡饱富汤汁地盖在葱花上,他避开她渐渐复杂的目光,低下头咬了口素鸡,咀嚼当口,对面的日光灯光被一小片身影遮住,他没立刻抬眼,又吸溜了一口面,才不急不缓,“好巧秦老师。”捕捉到她眼里的愧意,温柏义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微笑扬眉,“学校附近方便一起坐吗?”

她点点头。

“那不把面端来一起吃吗?”

她这才恍然,慢吞吞回位置,双手乖巧地托着面碗,一步一顿,组织语言,可好像怎么说都欠妥。

温柏义为她抽筷子,指两个筷子筒,问她要一次性的还是面馆自己消毒的?

她说环保一点吧。

温柏义说:“秦老师是我们最希望遇见的病人,特别听医嘱。”

她搅拌有点团的面条,轻声道:“医生的话都不听,像话吗?”

“有些人以自我逻辑为圆心,除了顽固的老汉老太,我们也怕遇见高知患者。”

“怎么……来吃面了?”她明知故问。

他故意道:“这是我母校。”

她别开眼:“哦。”

两人都怀揣心事,话题很难展开。

七点半,学生渐渐多了,从校服和话题可知,有职校的,也有s高的。他们有一句没一句,什么咸淡恰好、浇头料新鲜、装修有点味道等等,不痛不痒的。

温柏义问:“你是s高的吗?”

秦苒摇头,“我学习方面心态不好,考上了择校,但没读,去了六中,我不喜欢竞争压力。”她看他一眼,“你们学霸总归是不怕这些竞争的。”

“你怕竞争吗?”

“我怕。”她讨厌一切有竞争性的东西,“所以我师范方向是职校,当时很简单地想这些孩子比较散,小初高升学压力大,我心理承受能力不行。”她没有办法承担这么多人人生的行差步错,人类对教育太偏执。

温柏义倒是第一次听说,低笑一声。

秦苒见他这表情,就知道他无法理解自己这种佛系性子,“我读初中,班上女生考不好就哭一节课,男生闷不吭声好像世界欠他钱了,我一直不理解,但他们不开心我就只能跟着学,认为自己考得还没他们好,也应该不开心,好在我爸妈并不在乎我的成绩,慢慢的,我就知道自己在学习上没有多少上进心,”她说着便笑了,自恋地说,“你不觉得我这样的才适合做老师吗,我觉得考得好或者不好,都不重要。”

“但我进了卫校才知道,学生还是很努力的,他们依旧在乎排名,在乎每一科的成绩,在乎自己的荣誉,在乎自己实习单位的级别。这是个不能避免竞争的世界。”汤喝饱了,她还剩半碗面,便搁下了筷子。

温柏义又吸溜了一口,“很特别。”秦苒语言逻辑清晰,声音温柔,语速不快,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力量。他盯着她,把本来组织的话咽了回去。

撞上他如炬目光,秦苒面上一臊,脸径直埋入这碗面汤,拼命扒面,他看她鬼祟心虚的样子,卷曲的头发被风吹乱没来得及整理,毛绒绒的,更像一只兔子了。

“特别的怂。我以前很害怕和我两个表哥说话,他们从小成绩就很好,而我真的幸好是女孩子,如果我是个男生应该会被鄙视得更厉害。”她没说的是,长大后她才想起反抗这些精英男性俯视的眼神,但她的性别意识最多是萌芽,囿于性格,并不能让她举起大旗,奉献执行力,睥睨回去。所以羡慕温柏义的太太,可以打入精英男内部,像个女将军。

他宽慰她:“我高考也考得不好。”

秦苒来了精神,“你看啊,你们说话就是这样,本硕连读的医科生要在我这种师范生面前说自己高考不好。这是你们优等生以身边优等生为基准的本能发言。”

她娇滴滴翻了个白眼,逗得温柏义直笑,他也搁下了筷子,故作谦逊地逗她,“那好,我虽然高考失利,但分数依旧能秒杀不少人,家里在酒店办了几桌酒,拉了横幅。”当时他无比之囧,但到底天生宽心机器人,只是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便也坦然地接受了亲友的惋惜或恭喜。

倒是尔惜一个从来不认真学习的人,考上个双非,还自闭了一个月。温柏义一直以为她抄作业不学习,能读个一本专业已经是天赋过人,但没想到的是,顺境过来的偷懒天赋者会过度依赖幸运,一旦幸运不眷顾,她会暴躁,甚至会埋怨。

秦苒听出他那调侃的意味,下意识一哼,那憨态连自己都吓到,忙抿唇,避开眼。

“名校生等级分明,医科生可能还好,你们晋升制度很分明,法学、金融圈惯用出身、财力划分人与人。要不是有血缘,我觉得他们一辈子都不可能搭理我。”

“怎么划分等级?”

“比如我表哥是30,交朋友不交25以下的,正在努力冲35。”秦苒表情嫌弃地掰起手指,“05是本地人,05是有房有车,05是身高,男175+、女163+,05是体态,健身运动得分,不健身运动无分,05是精英职业,05是本科985,研究生985不加分,还有一些什么我忘记了,哦,如果你是上海人,你就直接是20。”

温柏义并不意外,薛尔惜的圈子便是如此。他玩笑,“那我起点真高。”

她吃惊,“你是上海人?”

他挑眉,“身份证上海的。”

秦苒人立马坐直,眉宇一蹙,“你上次说你是本地人啊。”

“是啊,我本地人,但身份证是上海的。”他伸手要掏钱包,动作又顿住确认了一句,“对户口上海的有意见?”

她摇头,伸出手,“给我看看。”

“不过身份证上的地址是我爷爷以前的房子,我都没去过。”他父母为他的高考做过一些准备,后来没用上,也就一直没改。温柏义抽出身份证递给她。

还真是上海的,“哇,我跟一个20在说话。”她心酸地打趣。余光里,温柏义的手指上已经没了戒指,这让她喉头不由发紧。原来是真的,信件与现实没有时空差。

温柏义收到她的讽刺,“性别、学历、户籍,这种都是无法轻易更改的东西,别和无解的事情过度抗争。”

秦苒将身份证还与他,淡淡道,“还有一个也是无法轻易更改的。”

婚姻状况。

话音一落,成年人陷进沉默,温柏义遗憾道,“要上班了。”

她说:“你医院离这里有点远。”

“还好,不堵车开车15分钟吧。”其实车从初八便停在医院地下车库,今天早上才开出来。“昨天接到收发室电话,说有我的信,可惜我偷懒早退,等会去拿。”他露出知足的笑容,“早上看到你,等会能收到信,天气预报又说今天是晴天,真不错。”

第二封信没收到?

秦苒心念一动,两手掌桌靠近他,“你没收到吗?”

他捞起桌上的车钥匙,轻轻抛接,似乎无心,“只收到一封。对了,怎么你也给我寄了两封,也怕邮政送信慢?”

周围的学生越来越多,嘈杂四起,秦苒盯住他,黑瞳里的自己一脸精明,衬出他感情上青涩的昏聩。这让她羞愧。

南澳岛望着大海忧郁的背影,难过了不会抽烟也不会喝酒的心酸同类,以及捏着薄薄肚腩问她是不是很胖的自卑男人,不由鼻头一酸,“第二封你别看。”她直白的阻断,甚至急得抬手触碰他的车钥匙。

温柏义索性摊开手掌,将他的丰田车标露出,露出白牙,“什么不能看?是表白吗?”

她表情一僵。

温柏义合起掌心,“玩笑,不好笑就算了。”

秦苒随他脚步走出面馆,拾级而下,与莽撞冲刺的学生相向而行,单薄的身躯撞出不小的动静,温柏义抬手扶上她的肩,瞪了那男生一眼,看清校服小声吐槽,“体校果然运动发达。”他轻揉两下,“怎么样?疼吗?”

她怀揣心事,毫无感觉,摇摇头,还惦记着信,“你等会……回医院拿信吗?”

温柏义担忧,“这么大响,真的不疼?”

“医院收发室谁都可以进去拿信吗?”她好奇。

“你不会真不让我看吧。”

“别看。”她拽住他搁在肩上的半片袖子,低眉敛目地摇了摇,像是撒娇,又像只是拽住他,强调一声。

“为什么?”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并不轻薄的风衣,渗入毛衣,一路沿里,融化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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