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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1 / 2)

十三年前,嘉勉初遭来x城,车窗摇下来,是盛夏河流疏浚的味道。

泥腥味灌进感官里,这些年她都没有忘记。

是记忆难剔除。

两年后再回来,时近年底,江北到底冷一些,早早下起了雨夹雪,高速上耽搁了好些时间。嘉勉在后座一味提醒小旗,不要急,雪天不要开快车。

车里温暖,嘉勉一袭黑色羊绒大衣,几番哨探她,她都恹恹地,侧首看窗外,玻璃上起了白雾,她一遍遍徒手抹着。

小旗从老表和嘉勉结婚后就不再替他开车子了,这一趟,老表要他陪嘉勉来,意义不言而喻得很。

来前,周轸交代:寸步不离,陪着她当个差事了了就回来,懂?

小旗乖觉点头。懂是懂,但是,小滑头劝老表,“依我说,你该陪嫂子去,这才算尽善尽美。”

周轸在案前抽烟,那儿攒了一叠行政文件要他签字核准,他在抽屉里翻他的印章来,一面翻一面横小旗一眼,“你妈给你张罗相亲,我也陪你去,是不是更尽善尽美!”

小旗头铁,才不怕老表的骂,“哼,你就是瞧不上人家,不稀得当人家的姑爷。可是那到底是嫂子的亲妈,你这样,不事生死,要落不是的。”

烟烧得燃迷,周轸一时躲懒想扣章的,可是他的人名章不知由他搁到哪里去了,又拿起签字笔来龙飞凤舞地签。

眼见着老板一时暴躁起来,面前的二人都安之若素得很。小旗是明白老表碰上嘉勉的事他就会炸;自从见到倪医生那里无波无澜的反馈后,也老僧入定起来。爱情这玄意,可遇不可求,打工人打工魂最为上算。

来前,叔叔给王家那头打了个电话。说明嘉勉要去探望她母亲。

王家儿子随即就答应了,说季阿姨现在还在医院。术后观察期,精神还算济。

倪少陵到底对周轸那头的不作为有些失望,嘉勉却没甚所谓,她朝叔叔坦言,“即便他要,我也不想他去。”

“为什么?”

嘉勉思忖了会儿,“不想,”重复这句,“单纯不想他和我的过去有过节。”

周轸那种性子,没准当场甩脸子。嘉勉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境况,也不想他看到自己那样的境况。她朝叔叔救赎的口吻,“起码,十二岁前的嘉勉在周轸眼里是独立特别的。”

叔叔怪罪嘉嘉,你们还是孩子气,结婚两年,彼此都没有长进。他依旧我行我素,而嘉嘉你呢,婚姻不是aa吃饭,你不拖他进你的摊子里,注定两个人只能谈情。

说句丧气话,你父母为什么走散了,就是只顾着谈情,没把这份情扎实地夯进柴米油盐的日子里。

倪少伍当时的经济根本不够支撑他娶妻生子,然而季渔那么热烈地跟着他,没多久就怀孕了。

就是情这把双刃剑,最后杀得彼此血肉模糊。

倪少陵重提旧事就是想嘉嘉明白,人生在这名利场里,可能底牌永远不变,就看你如何打。有些人一副好牌捏在手里,他也能输得净光净;有些人起手一塌糊涂,全不靠章,然而伸手下去摸,把把上章,不多时他就胡了。

要说运气成分?肯定有的,聪明人会把运气转述成机遇,因为机遇可以抓得住,运气似乎不行。

周轸与嘉勉,彼此都是对方的运气,中肯点说,是机遇。

倪少陵提醒嘉嘉,他周轸不招惹你,起码得在他们董事局再熬五年不止,仅仅因为大连一役,他的实绩就够写好几页纸。

嘉嘉,你还要只和他谈情嘛?

该他奔走的,作为子婿,他就不该避。这才是男儿的担当。狂妄傲慢的二小子!

车到医院地库,小旗泊停好,下来就去后备箱里拿东西。

是老表交代的鲜花及营养品。

嘉勉从车里下来,见状,说不必了。

小旗为难,嘉勉坚持,“不用了。”这些东西不用带上去了,她来也不是殷勤这些,只想给自己也给过去的恩情一个交代。

这些个鲜花营养品,实在额外、多余。

外科特护病房门口,嘉勉见到了王家父子,王父六十的光景,两鬓白丝,身材高大且毫无衰老佝偻的痕迹,看得出来,是个儒雅方正的人。

他率先跟嘉勉握手,说不必开口,就知道是嘉勉,“我在你妈妈相册里看过你照片。没什么变化,和十来岁的样子比。”

嘉勉把手里的外裳和手袋暂时交给小旗,正式与王老师认识。

短暂寒暄里,王老师告诉嘉勉,从体检发现到安排手术,你妈妈有好些日子不开口了,手术还算良好,只是季渔这个状态,丝毫不配合治疗。

思来想去,他才擅自做了这个决定,想请你过来看看她。

解铃还须系铃人。王老师说,看得出来,你们母女心里都有个铃铛。

叮铃作响。

嘉勉进病房前,短暂与主治医师聊了会儿,得到的讯息与王老师那头的差不离,病人自我的治愈意识很重要,这一点,作为家属要积极配合疏导。

嘉勉看着这位主治医师,年纪也就比嘉勭长了几岁,她短暂的游神。好像天底下的外科医生都长了同一张脸,他们跟印象里的爸爸很像。

一样的冷酷,一样的一丝不苟,一样的说话盯着你的眼睛,叫人不觉拘谨。

季渔不知道嘉勉的到来。病床上的人一觉醒来,看到床边凳上的人,讶然了许久……

嘉勉坐在边上,百无聊赖,手里拿着病人今日一天要输液的记录表,长长一条,密密麻麻的药名和剂量。

彼时,母女俩五年未见。

从那晚那记巴掌之后。

嘉勉抬头看正在输液的一袋,滴了一半,余量和滴速,也许足够她们单独谈完。

病房里开着加湿器,徐徐的潮气弥散开,聚拢的沉默却始终匀不开。

终究是季渔先开了口,她戴着顶灰色的绒线帽,面上脂粉未沾,形销骨立的样子,稍微呼吸起伏,嘉勉都是颤抖的。

“老王不该叫你来的。”

从前的季渔跳起交际舞,像只翩跹的蝴蝶。

永远是明艳的,她连去前夫的葬礼都是脂粉匀面,长裙窈窕。

嘉勉的印象里,她丝毫和老沾不上边。如今连声音都变了,变得粘连的,病气的,仿佛随时能呕出一痰盂的痰,叫人触目惊心。

“叔叔的意思倒和你相反,他认为,不见更会怀念。”

嘉勉的声音轻悄冷漠。因为此刻的自己,也是一具容器,盛着满满当当的眼泪,她不想轻易泼出来。

“我过去的那些年,做了太多加法题了,有点累了,像做做减法。”

能丢开的就丢开罢。

-

从妈妈公寓跑出去那晚,嘉勉说,她找了端午一个晚上。也是季渔去质问梁齐众,他才指派了多少人,翻遍一座城也要找到她。

梁齐众找到嘉勉的时候,她浑身冻的每一块骨头都是凉的,血也是凉的。

因为妈妈抽去了她最后一根筋骨,她斥责他们父女一个样,寡廉鲜耻。

季渔失去第一个孩子后,一直阴郁暴躁,夫妻俩过得如履薄冰。倪少伍多少耐性柔情都是杯水车薪,季渔觉得自己坏了个窟窿,补不起来了。

就在彼此无望之际,季渔重新怀孕了。

可是生下来是个女孩,她始终浑浑噩噩,怎么也没重拾起一个做母亲的希冀和热情。

她依旧无休止的情绪,某天夜里,她抱着孩子去找少伍。

值班室里,倪少伍和他的学生有说有笑,学生喊他倪老师,低低的,温柔缱绻的,带着份孺慕之情。

光把两簇影子揉到了一起,嘉勉在那时候哭了起来,是季渔狠狠掐在了孩子的手臂上。

季渔就此动不动打骂孩子,倪少伍痛心疾首,多少次问她,这是你的亲生女儿,小渔你对我怎么样都可以,不可以迁怒孩子。

嘉勉不信,不信她心目中的爸爸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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