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绛又向白蒙作了个揖,然后进去了小屋。
这屋上也题着“三思堂”三字,与他脖颈上挂着的那枚小印字体一般。
小屋不大,一明二暗三间房,中间的明间是待客的所在,东屋是间书房,西屋是个卧房,十分寻常。
沈绛推门进了东屋,见满墙满室的书架,却都空空如也了,壁上几盏油灯,照得满室光影错乱。
架子虽空了,却没有什么灰尘,想来是有人时时清扫。
这里原本应该都是各种典籍古册的,沈绛在书架间穿梭来回,看着架子上那些分门别类贴的字签,都是沈瑜的笔迹。
他伸出手,去触摸那久违的字迹,轻道:“父亲,你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活着……”
没有人回答。
他将手握起,又垂下。
角落里堆着两个樟木箱子,他走过去。
掀起箱盖,整整齐齐码着各种书稿和笔记。
抽出来一本翻了翻,是诗集,一个叫马照林的人写的诗,写得不怎么样,应该就是文人间寻常往来应酬的玩意。
放了回去,又拿出一本书打开,这是本画册,花鸟虫鱼的,沈绛翻着翻着,露出些微笑。
他干脆在箱子边上的地上盘腿坐下了,手指勾勒着那些曾经熟悉无比的线条和颜色。
这是沈瑜之前画了给他启蒙临摹的。
鱼虫活灵活现,生动有趣。
这一箱的书足有二三百本,各类都有,就是没有画舆图的笔记了。
他把上一箱挪开,对着下面那一箱翻找起来。
这箱子里头都是沈瑜手抄的各种书册。
沈绛一连翻了数本,发现是有一些和舆图有关的记载。
但极少,只是写了一些地名和大致方位而已,应该是最早的记载,派不上什么用场。
便把书册都照原样摆了回去,这些东西实在是无关紧要,根本用不着白蒙当年千里迢迢从西河城带回来啊。
他在屋里又转了转,走出了书房,站在中屋扭头看门外。
白蒙已经走了,也不知道自己刚才在书房多久,他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伸懒腰,应该很晚了。
院子外站在两个人,正守着院门,是飞羽卫,沈绛之前听徐涣招呼,大约记得一个叫李金川,一个叫阿意。
萧尹手下这些人出身不同,原先有山匪贼寇,也有名门子弟,平日里相处的却极好。
他是怎么让这些人对他死心塌地的。
沈绛抱着手,笑了笑,真是厉害。
这些人跟着他,应该不只是为了自身将来博个荣华富贵和光耀门楣吧。
沈绛忽然想起件事,笑意有些落下,他长长吐出口气,又去了西屋。
里面的摆设同样干净简朴,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全,桌子上一套瓷白的茶具,木架床上铺着蓝布被褥,挂着灰白的床帐,一旁的座几上还整整齐齐地叠着一套布衣。
似乎这屋子的主人并没有远离,只是偶然远行,不久就归……
沈绛在床铺上坐下,他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带着微微凹陷的枕头,这上面仿佛还留有一丝余温一般。
沈绛蓦然叹气。
三十年来……白蒙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替父亲维持着这间小屋的……
他是不是期待着有朝一日,沈瑜能回到这里?
沈绛咬着唇,透窗看向院中的石桌,棋局还在。
方才,他实在是失礼了……
他又站起,看见一旁的角落也放着一个樟木箱,打开来看,却是几件陈旧的衣物。
还有一些书信,沈绛打开书信看,是家书。
千山县沈家的族人问候沈瑜的信件。
某年某月,家中阿嫂嫁女。
某月某日,伯父去世,临终前因除他出谱含泪自责。
时过境迁,祖屋荒废,已用作族中学堂,特意知会一声,收到先生寄来的三百两银子,资助族中家贫少年读书。
……
原来他与沈家一直不曾断了消息,只是从未向族人提到自己还有个儿子。
沈绛看完了书信,又放了回去。
最后看见箱底有件亮晶晶的东西,拾起来一看,是一条长长的宝石金链,华贵异常。
看长度,不是项链,沈绛低头,在自己腰上一比划,是条腰链,这种饰物,不是中原女子用的。
腰链上嵌着各色宝石,十分名贵,大约值七八千两银子,更加不是寻常的女子用得起的。
一端还垂下一枚小小的金片,上面錾刻着星月的徽记。
星月……沈绛自然认得。
天山内外,乃至于遥远的西方大邑,没有人会不认得这照满之地最尊贵的女王星月明辉的象征。
这是苏特王宫的徽记。
沈绛猛地一捏金片,满头满背的冷汗。
——他从未想过,他的母亲是来自苏特王宫!
腰上的饰物隐秘而暧昧,只有最亲密的人才会解下相赠,沈瑜把这东西精心藏了起来,一定是他的情人的信物。这些年来,沈瑜不近女色,近乎苦修般生活,这情人,大概就只有他的生身母亲了……
鲜于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