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沈绛半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看萧尹进了车厢。

“到了？”

“还有些路程，睡吧。”萧尹拍拍他的后肩。

沈绛侧身趴卧在锦垫上，“你两日也不曾睡，不困吗？”

萧尹低头，见他星眸半眯，一脸疲态，散着头发倚着靠枕，手腕上还系着那枚梅花钱，衣襟松垮，一副慵懒至极的景象。

比起宰父危刚才看见的前胸处，其实这后颈处的红印才更加触目惊心。

萧尹附身过去，低声道：“分明是我用力地多，怎么你却累成这样？”

沈绛抓起一只锦垫，头也不抬地扔在了他脸上。

萧尹笑着接了靠垫，却与他塞在了腰腹那处垫着。

沈绛舒缓一些侧卧着，“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自在些。”

萧尹并不如他所愿，反而伸手打开车中矮案上的一只圆匣子，里面是一些素淡的点心。

沈绛有些苦笑，接着道：“况且，方才我看到宰父将军脸都绿了，我又怕他认出假货皇太女，连头都不敢抬。”

萧尹盯着匣子里的糕点，却有些无从下手，沈绛喜欢甜食，这些都太清淡了些，回头还是叫阿莲准备些蜜糕之类的。

“同我一起见不得人吗？”

沈绛将脸枕在臂上，再侧着脸看他，道：“怎会，将军又风流又俊俏，年纪轻轻就权势滔天，更难得是善解人意，肯伏低做小哄人欢喜，这般好的情郎，怎会见不得人？”

分明是夸人的话，却总不是那个味。

萧尹听得直皱了眉头。

“昨夜到现在也不曾吃什么，先充一充饥。”

最后挑了块略甜些的方胜糕递给那个还哈欠连连的人。

沈绛抬起手接过，不客气地咬了一口，默契地再不提方才的话头，只含糊道：“阿莲姑娘真是体贴。”

看他狼吞虎咽，知道真的饿极了，却还不忘排揎自己，萧尹只得笑着摇头，然后微一叹，“她是世子夫人的婢女，抄家那几日，正巧被夫人派事，出了一趟远门，才躲过了杀身之祸，她亲眼见萧家众人人头落地，其中却没有我，东躲西藏了许久，才与我们重逢，后来夫人见我身边无人照应，便让她跟着我了。”

“哦……”沈绛把剩下的糕点都塞进了嘴里，咽下去之后才道：“又没问你，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萧尹无言，抬手弹了下他的额头，又给他递了一块点心，“吃吧。”

沈绛拿着糕点正准备又咬下，眼睛却落在了一个角落。

他伸出手，在车中的软垫与车壁的夹缝里面扯出一根细长油亮的乌黑发丝出来，贼鼻子好用，还凑近嗅了嗅。

再拿眼睛对着萧尹一觑，道：“这车是你自用的，不是昨日我们出城时那辆原先梁王家的马车，平日里阿莲姑娘定然会亲自打扫，不会假手他人，但这是玫瑰花香的头油，阿莲姑娘用得却是桂花香油。”

萧尹见他话语极是平静，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将那发丝拈起晃晃，又道：“上面的头油味浓郁，这头发的主人一定曾经浓妆艳抹，想在这车中讨好你。若将军只是一夜风流，按照你的谨慎，是不会让人上这马车的。”

心细如发，大致不错。

萧尹哭笑不得，正欲开口，沈绛却不容他说话，接着道：“那便是很是亲近之人，这味道原先应该忒大，将军好洁，我记得你不喜欢浓香，却还是让人家在这车中遗下了一根头发……能让将军怜惜的女子，让我想想，应该是柔情似水，小鸟依人的那种吧……”

最后，沈绛嘴边一撇，“说吧，佳人去哪里了？”

这下好了，打翻了醋坛子了。

萧尹掀起车帘，道：“扔出去。”

沈绛支起上身，将手指间缠绕的发丝扬出了车窗，然后又把手中的点心扔回了萧尹身上，“吃饱了！”

“小绛。”萧尹柔声。

“不想听你说话，将军请闭尊口。”沈绛坐起，靠着车壁，抱着手，扭着头，“那是将军之前的勾当，我有甚好计较的！”

这别扭闹得似真似假，同方才那夸人的话一般，看似在置气，其实是带着讨好与分寸……

他知道他这小醋吃一吃，会让自己开心。

他能为了公治偃，毫不犹豫地对他下跪。

他同他自称“小人……”

萧尹吐出一口深长的气息，深深地凝视着他。

这目光太过深邃，盯得沈绛侧过了脸去，垂下双眼，纤长的睫羽遮盖了眼眸，再不说一字。

——他耍的太过了，有些控制不住尺度了……

马车进西城定远门之时，街市有些喧嚣。

沈绛掀起车帘一角看去，却是市里的一间粮店，挂出了卖粮的招幡，一人供应一升的平价粮，排队购粮的人已经排出了市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