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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一节 语言接触及散水工程(1 / 2)

第二日,通书什正式地展开了对塞语的调查。那四个合作人一早便被他们叫到了他们的驻扎地中,众人将他们请进各个小组的帐篷。

毋奴韦坐在何存身边,尽可能地抬着头。昨天下午她做翻译的时候,全程将脑袋低着。乐正绫抱着她的儿子,坐在她身边,想尽办法让她将头抬起来。

“你们塞人从前不是女子都能着甲介胄么?”乐正绫当时向她道,“怎么现在反倒没有从前的光彩。”

毋奴韦只是向她道歉,不说话。接受调查的那个亲族也不敢多言,只是坐在毯子上。

“把头抬起来,你是译者,要让士兵们清晰地听到你的话。你是译者。”

在乐正绫的催促下,毋奴韦尽可能地平视帐篷内的人物,但稍不注意又会将脑袋俯下去——就好像一只被关在圈中的羊一般,一旦被放出来了,在草地上跑步,仍然是跑几步就要停一下,害怕撞上前面不存在的围栏。一直到昨日晚上吃饭的时候,她仿佛才获得一点自尊。

今天上午,什正仍然带着她的儿子坐在自己的身侧。为桂一边吃着自己的手指,一边看她母亲用两种不同的话在两种人之间交谈。面对着汉人主官和自己的儿子,她只能硬着头皮,将胸挺起来,看着自己的族亲和通书什的小伙子们,将这方的话一句一句地翻译给那一方。何存和楼昫等人将头深深地垂着,一刻不停地在记音。虽然是初春时节,但是室内还有一点明火,而什正又亲自在旁边盯梢,楼昫的额头上冒出了几滴汗珠。

“不错,你的状态比昨天要好一些了。”乐正绫向她报以赞许的笑容,还摇了摇为桂的小手。

鲜弥部的发音合作人端坐在一旁,神情严肃。在之前的半天之内,他已经见识到了这个曾经的后辈与汉人之间的关系。而今晨当她进入帐篷的时候,那些负责调查的士兵还向这个舌人行礼。看来在短短的这几天当中,长安来的人们已经将这几个被卖到苏卜部女奴的地位提了起来。他今后得跟对待这些长安人一样对待她们。

乐正绫旁观了一会儿第二组的调查,站起身来,准备去祁索和齐渊的那组察看情况。为桂扑回到了她母亲的怀里。

乐正绫掀开毡门,走到齐渊们作息的那顶穹庐当中。帐篷中除了齐渊、夷邕等四名士兵,以及鲜弥部调查人和祁索以外,苏卜都匈也坐在祁索的旁边,而且坐得非常靠近,仿佛他只要离开一秒,自己的女人就不再为自己所掌握了。

由于齐渊等士兵在场,都匈不敢在众人面前对他的夫人吆五喝六,只能坐在一边,干听着他们做鲜弥部的词汇调查,自己又听不进去,只能打着哈欠发呆,像是一个没有工作失业在家的窝囊丈夫。

天依似乎并不在这顶帐篷中。乐正绫猜她可能去魏功或者张原那边去察看塞语的语法了。两个人确实得有所分工。她走到毡房中间,坐在了毛软的毯子上,听小郑举着前些天录得的表,向合作人问着一个又一个匈奴语中的词,负责记录的则是齐渊和夷邕。

未几,天依从外面回来了。乐正绫正听到兴头上,她发现似乎这个塞人部落的言语中确实有一些同临近匈奴语言中类似的词。比如让乐正绫印象最深的,他们把太阳说成是ko而苏卜部的人则将太阳说成是kn。显然,这两个说法之间存在某种可能性。

“夷邕,你觉得呢?”

乐正绫问夷邕道。夷邕将深埋着的头抬起来,迷茫地摇了摇头。

“来,我们问问他。”乐正绫拿过夷邕的表,上面记录着非常多的和太阳相关的词。她亲自问了问发音合作人,发现在塞人的言语中,许多词都有这个ko为前缀。比如西方是koksko,东方是kopirko,日出是koparki,日落则是koyaptsi。看来它在构词法中充当了一个非常强的角色。而在夷邕等人已经调查过的匈奴语中,kn也充当着这个重要的功能。如他们的南方是kndri,阳光是kn,白天是kndz。

“它应该不是近时的借词——无论是从谁借进谁。至少它不是这个部落迁入之后或者之前形成的借词。或许比较久远。”乐正绫想了想,“塞语肯定是印欧语的一支,在原始印欧语中,太阳似乎被构拟为sel-或与它相近的形式,而且在各个语族当中都是类似的。就算在东伊朗语中,s可能变成了h,那也离这个ko点远。”

她又重新看了看夷邕的表,突然发现了上面有一条不一样的词条。她旋对发音人问道:

“太阳发出来的光线,怎么说?”

“swan。”

“它这个还和印欧语的词根有联系,没有被ko派生出来的词所替代掉。这个ko该不是从东伊朗语中派生出来的,可能还是跟阿尔泰语系有影响。”乐正绫喃喃道,“只是这个影响发生得有些早了。”

“应该是。”天依点头,“在现代的哈萨克语中,太阳也还是kn。这个词很古早的,现在的匈奴话也说kn。这有点像什么呢,像我们西汉的汉语,日是njit,而在现代汉语的吴方言、闽方言和客家话中,‘日’也还是入声的nit——当然,吴方言的-t消亡了,不过无伤大雅。这些层次也是很古早的。”

“嗯。这么看,它是个借词,只不过它从阿尔泰语系借入东伊朗语族的甘肃斯基泰语时比较早,可能是在几百年间借入并用以构词的。”乐正绫支持这个观点。她们遂将这个ko识为了阿尔泰语的借词,并将除了和现代语言相关以外的主体的判断过程说给了士兵们。

“什正是如何知道原始的印欧语是怎么样的?”

“通过对各种共时上有差异的语言进行历史比较。”乐正绫说,“历史比较法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你们可能要等个一两年才能学到。”

乐正绫已经不止一次在士兵们面前说过这话了。他们求知的得不到满足,脸上纷纷露出煎熬的神情。

祁索和都匈听乐正绫和天依在这滔滔不绝地向士兵们讲话,他们虽然都会汉言,但是一个字也听不懂。通书什的小伙子们对此也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事,慢慢理解。”乐正绫向他们摆手,“你们继续。”

说完,她和自己的恋人坐到毡帐的一角。

“天依,你刚才去哪了?”

“我跟眉伍正,和军马场的马队,去部落周围巡逻了一下。”

“没有去张原他们组?”

“对。”天依呼了口气,“刚才军马场的人向我说了一件事,让我回来告知你。但是刚才进来的时候同你讨论了一会借词,我现在向你说一说。”

“什么事?”

“草原上的坏天气正在形成,雨云正在天中聚集。或许下午会有雨雪。军马场的人在这附近是看天的好手,尤其是瞿什正,他现在应该也带队回来了。”

之前在苏卜部做调查的时候,将近十天的时间里,气候都给他们放了通行证。虽然大体的氛围干燥且寒冷,但是至少没有降水,大家住着毡帐感觉很舒服。这下,大家要面临草原上的第一场降水,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毕竟按节气来算,也快惊蛰了。”乐正绫同天依说,“草原上一旦进入了下雨的季节,地面难免会变得泥泞一些,而且会有许多河流切断你的前路。虽然我没体验过,但是祁叔向我说过他在青藏高原东部的经历。当然,这种季节一般还要再过几个月才会出现,现在没这么严重,我们这也不是正经的河西的草原。”

“这也算是春季之前的一次预演吧,”天依道,“让这些后生,也让我们提前适应适应。”

“这种季节会对部落造成什么损害么?”

“瞿什正说,鲜弥部的营盘建在较高处,但是是建在坡上,后头还有更高的地方。”天依看着在几米外做调查的士兵们,“更多的可能是风灾或者雨雪造成的损害。不过他们好像发现了什么,还是打算在营房外挖条沟,如果有可能的河水,可以把它引向两侧。”

“那真是有劳他们了,我们中午过去看看。”乐正绫眨眨眼睛,“他们有携带什么工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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