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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触界(1 / 2)

他的命运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惶惶不可终日。

郴空胡同是个很危险的地方。

逼仄肮脏的棚户区里,充斥着豺狼虎豹。

那里不光是有一条芷栖踩到的臭水沟,而是整片地界儿……几乎都没什么好地方。

但如果仅仅是外在也好了,可偏偏最最危险的存在就是他的父亲,江权。

自从芷栖来过这个胡同以后,江祁就觉得这地方没法呆了。

他不能住在这里,也不能让芷栖再来找他。男孩捂着肩膀上的伤口,苍白的额头上冷汗斑驳,他费力的低下头从床下找出一卷绷带缠在自己伤口上。

煞白的脸上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显然是痛极了。

江祁闭眼缓过这一阵钻心的疼,才起身慢吞吞的离开了这已经暗沉下来的低矮平房。

他身上疼的举步维艰,死死咬着牙忍着愣是走了出去。

——而后折腾了两个小时,才到了岛田区叔叔江势那里。

江势傍晚才收了菜摊回家,在门口就看到蜷缩在楼梯角落里的男孩,男人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其实江祁主动示弱过来找他的场景不常见,但少年灰色的短袖肩膀处渗血的模样却很‘稀松平常’。江势皱眉,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问:“你爸又打你了?”

江祁抿唇,没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只是在僵持半晌后,声音低低的问:“叔,我户口还能转到你名下么?”

江势愣了下,语气里竟有些迫不及待的惊喜:“你说真的?”

男孩嗓子有些哑,沉闷的‘嗯’了一声。

江势这才让他进了门,婶婶关月正好从厨房里出来,她用围着的围裙擦着手,见到江祁就是一怔,随后看到男孩肩头上的红痕才回过了神。

“啧,造孽。”关月啐了一声,把江祁拉过去撕开他的衣服——少年肩头上一道深深的伤口皮肉翻着,正不住的渗血,一股子腥味儿冲上鼻子,弄的关月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可他们干惯了活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江祁肩上这道伤口是被人用镰刀刮的。

而从颈上向下望去,男孩白皙骨感的上半身密密麻麻的都是疤痕,烫伤,刀伤……数不胜数,旧的未去,新的又来,从而层层叠叠的布满了半个身子。

江势和关月都知道,这是江权的‘杰作’。

女人的心到底还是比较软一些,关月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把江祁的脑袋:“去医院缝针吧。”

以往江权耍酒疯,在江祁身上留下的伤轻的他们自己能处理也就处理了,遇到这种重的,不去医院还是不行。

江祁沉默的点了点头,乖巧听话的像只流浪狗。

去医院的路上,江势和媳妇儿说了要把江祁户口挪到自家下面的事儿,关月顿时眼前一亮。

“真的假的。”女人兴奋的嚷嚷一句,随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压低声音叹了口气:“不过大哥他……能让么?”

江势不由得看了眼江祁。

少年安静的坐着,眉目冰冷,只是在察觉到江势看过来的视线时僵了一下,随后声音低低的说:“我同意就行了,叔叔,您可以把郴空胡同的房子卖掉了。”

其实这个才是真正能让江势和关月开心的根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压下了眼底的欣喜。

毕竟眼前的少年还在伤痕累累中,喜悦也不好表达的太过明显,只是眉梢眼角处还是忍不住泄露了些许。

他们欣悦,是因为江祁的情况和别人都不同。

男孩的户口,是当初江祁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强行‘扣’下来的。

江权未成年的时候就因为抢劫杀人入狱,被判了十几年后出来快三十岁,整个人无所事事的花天酒地,性格暴戾阴沉反复无常到了极致。

当初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家里的钱财几乎都被江权凶神恶煞的搜刮了个干净,却除了郴空胡同的那个房子。

那个低矮的小平房,写着的是老爷子的名字,是他在那儿为自己‘养老送终’的地方。

老爷子恨透了江权,本来是打算把自己这唯一能算得上财产的房子留给小儿子江势的——虽然小儿子没文化也不成器,但总归还算老实。

但就在这个时候,江权遇上了一个女人。

一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正好能和江权十分‘合得来’的女人,她是夜场小姐,给钱就能睡,但江权搜刮了老爹和弟弟身上的钱,一个人就睡了她一个月。

一个月后,这女人怀了孕,肚子里的孩子除了江权的自然不能有别人。

十几年前的立夏那天,女人叼着烟拿着酒瓶子和化验单找上了郴空胡同,直接和江老爷子谈判。

计划一,给她打胎钱和赔偿金,她把这个孩子做了,以后和江权两不相干。

计划二,她可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但生了后得给她两万块钱,且生下就走,和江家照样没有任何关联。

哪怕她作为一个私生活糜烂的夜店小姐,也不想把未来托付给像是江权这样的男人。

江老爷子几乎想都没想的选了后者,拿出了自己的养老钱‘保住’江祁的一条小命——对于老人家来说,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他们□□家的后,是血脉的延续,纵然穷徒四壁根本没有什么‘皇位’要继承,也得拼了命的留住这个根。

生子肖母,江祁的五官和生母很像,女人是个极度艳丽又凉薄的人,长着最美的脸,干着最狠的事儿。

她和江权其实是天生一对,两个人心肝都是黑的。

等到十月怀胎后江祁一生下来,男孩一天的母乳都没喝过就被送到了江老爷子那里。

从此,女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江祁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而江祁的名字,都是在女人把他送到江家那天,正巧江老爷子要带着江势去庙里祈福,就顺势给他起名为江‘祈’,可惜两个人都没什么文化,去录入户口的时候把祈写做了‘祁’。

男孩连名字都是个错误,从生下来开始也许本身就是个错误的。

但江祁人生中唯一的慰藉就是老爷子。

江老爷子视孙如命,把他的户口过到自己名下,他不让江祁和江权沾边,还立遗嘱把房子和户口连在一起,都留给江祁。

只可惜,江老爷子活了没两年就去了,到最后也只剩下一个户口和房子给江祁,都是冷冰冰的死物罢了。

而这房子也成了江祁唯一的‘避难所’,虽然郴空胡同这低矮的平房又破又小,但毕竟是林澜市区内的房子,棚户区未来还有拆迁的可能性,所以无论是魔鬼一样的父亲,还是各自肚肠有算计的叔叔婶婶,实际上都在打着房子的主意。

只有把江祁的户口过到自己的名下,才有光明正大占有这房子的权利。

以前的时候江祁年纪小,只能和硬赖在郴空胡同的江权住在一起,动辄被他虐待殴打——中年男人混的□□毛不是,除了把每天喝大酒抽大烟积攒的一腔怒气发泄在自己儿子身上,也干不了别的了。

江祁无处可去,无处可逃,而‘家暴’这件事连警察也不会管,更指望不了别人管。

他只能默默忍受着江权,和他彼此仇恨的在一起生活着,然后逐渐习惯这样的虐待,逐渐麻木……

他为了上学,只能从小就帮着江势的菜摊收菜,卖菜,从而换取一点学费和书本费,毕竟在江权那里,是一分钱都得不到的。

江权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养儿子’的义务,可江祁知道自己得读书,不能浑浑噩噩,幼小稚嫩的心态伴随着恨意生根发芽,逐渐蔓延成参天大树的时候他仍旧记得,自己得‘出人头地’。

上学,似乎是在漆黑长路里唯一能看得到一盏‘路灯’的希望,江祁不想放弃。

纵然他年幼的时期,每每在破旧逼仄的小屋里,在钢丝床上躺着的时候听到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就会汗毛竖起,几乎控制不住的牙齿打颤。

他怕挨打,也怕江权。

江祁觉得自己大概很恶劣,很暗黑,因为他无时无刻……都盼着自己那所谓的‘父亲’死在外面,最好悄无声息,连他的尸体都不用认领的那种。

这样他就不用再徒劳的反抗,就不用时不时身上的伤疼的锥心刺骨上课都无法集中精神。

就不用……惶惶不可终日。

只可惜愿望只是愿望,江权那个魔鬼还在,可江祁却已经不想和他一起待在郴空胡同里了。

他愿意用爷爷留给自己的房子来和叔叔换取一个安身之处,愿意在远离市区的遥远的岛田区读中学,只要能远离郴空胡同就好。

在医院缝针的时候,江祁全程一声不吭,任由额角豆大的汗珠缓缓滴落。

就连缝合的医生都忍不住夸了句:“小男孩有骨气啊,挺能忍疼。”

江祁不说话,关月却忍不住在旁边轻轻的叹了口气。

——哪里是能忍疼了?分明是疼惯了。

过完户口那天晚上,是江祁人生中第一次在面对江权的殴打时,有人为他报警的一天晚上。

江权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对准了江祁的心窝子狠狠一脚,偌大的脚力直把少年清瘦的身子踹到角落里,脑袋不自觉的‘砰’的一声撞在墙上,江祁皱眉,头软软的垂了下来。

夹缠在江权破口大骂之中的,还有关月的尖叫声。

一片玻璃器皿噼里啪啦的混乱中,江势把江权拉到了院子里,屋内的门‘咔哒’一声上了锁。

江祁在极致的疼痛之间,却也松了口气。

第一次,在和江权的对峙之中,他有了一种‘被保护’的感觉——哪怕这种感觉是他用一套房子换来的。

后来,江家两兄弟都鼻青脸肿的去了警察局。

简单的描述了一下情况后,警察对于这种因为‘争家产’而打起来的场面似乎也屡见不鲜,只对着江权淡淡的说:“入室斗殴,主动动手,拘留十五天,再犯加倍,如果有什么异议,可以去法院起诉。”

而江权根本不可能去法院起诉。

他身无分文,每个月就靠着小手段骗点钱过活,哪儿来的钱去和江势打官司?

况且,那房子的户主是江祁,江祁愿意给谁给谁,他哪怕自持身份是他的‘老爹’,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草他丨妈的狗娘养的。”江权在被拘留前,眼神阴郁的滴水,曾满脸戾气的对着江势哼笑:“你告诉我儿子,等他老子出来的。”

后半句话不用说,江势也能猜到是什么。

无非是‘我弄死他’,这话,江权曾经对他们说过无数次。

“从那以后,我户口就在叔叔家那里,所以就在岛田区的一中上的学。后来,就考到三中了。”

无数难堪的回忆在脑子里闪过,可面对芷栖时,江祁并不想犹如‘卖惨’一样的叙说自己过去如何如何,他只简略的做了些解释而已。

只是从隐晦的只字片语中,芷栖也能听出来少年过的很不容易。

他的一双手分明修长细致,骨节分明,上面却有好几道鲜明的疤痕,痕迹明显粗糙的是常常干活的一双手,刚刚牵着她的短暂片刻,芷栖都能感觉到厚厚的一层茧子……

想到江祁轻描淡写的说‘大多数时候都帮叔叔在菜市场卖菜’,小姑娘心尖儿就不自觉的一揪。

这种青春蓬发的年纪,大多数少年少女都是无忧无虑的,想着的都是放假去哪儿玩哪个明星多帅,充其量心思重点的就是考虑考虑学习,可有几个人像是江祁这样,为了读书和生计去卖菜呢。

芷栖强忍着眼角的酸涩,她知道江祁应该不会想看到她没用的想哭。

吸了吸鼻子后,少女掩饰性的强笑道:“江祁,其实是我不对,我应该想到你不上八中肯定是有苦衷的,然后我还……和你闹脾气。”

这可真不应该了,芷栖越想,就越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可江祁才不愿意看到她有任何自责内疚的模样,少年凌厉的长眉微蹙:“别胡说。”

他喜欢芷栖跟他闹脾气。

只要芷栖还愿意跟他说话,那就怎么样都是好的。

“江祁,那你现在还帮着叔叔卖菜么?”芷栖不想让他在回忆那些伤心事儿,刻意转移着话题,她看着男生轮廓精致的侧脸笑笑:“你是不是菜市场最帅的那个人啊?”

江祁不由得呆了呆,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女孩是在夸他,夸他……帅。

少年耳根不自觉的微热,低头不语——他总不可能不要脸的承认自己是菜市场最帅的。

然而芷栖却不放过他,女孩拉了拉江祁的手指,依旧在笑着说:“你下次卖菜,带着我一起去好不好啊?我也想去试试。”

她想让江祁知道,卖菜不是一件值得自卑的事情,所有人都有自己养家糊口的办法,卖菜这事儿,她也能干。

江祁领略了女孩话里的意思,视线不自觉的一点一点变的柔和下来。

他轻声答应:“行。”

在江祁琥珀一样浅色眼睛的注视下,芷栖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想,少年可真乖啊,他什么都肯听自己的,真好。

-他的眼睛就像是最沉静的根源。

-让忧愁在我心中沉寂平静,正如黄昏在寂静的林中。

但如果把江祁真的当做一个‘很乖’的男生,那就是人生中最大的错觉之一。

芷栖不知道的是,其实江祁只对着她一个人乖而已。

对待其他的人,江祁或许就像陈流方之前所说的,像个拽的二五八万的装逼狂,谁惹了他,他就会毫不顾忌的变成疯子。

可能是因为成长环境的原因,江祁对于周遭的一切都是极度不信任也不想接触的状态。

少年不和班级里的人交朋友,甚至不和他们说一句话,他身上没有十六七岁年轻人的朝气阳光,有的只是暮气阴郁而已。

江祁的沉默寡言不近人情很快就在班级里‘出了名’,可就连老师都拿他没有办法。

因为不爱说话不爱理人又不是犯罪,不合群也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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